生 苦
生之苦,人多不复记忆,事实上,十月胎狱之苦,且不必说,即出生之际,一个六磅八磅重的婴儿,通过狭窄的生门,这痛苦已非言语所可形容。脱离母体之后,为外界灼热或寒冷的空气所剌激,被接生者巨大的手掌抓来提去,这对婴儿细嫩的肌肤而言,其痛苦较皮鞭抽体尤有过之。婴儿出生后呱呱大哭,实是肉体上的痛苦所引起的。
老 苦
随着岁月的流逝,曾经的精力、健康、记忆一一随风而去,老去的恐惧日渐清晰。对“老”的恐惧,本质上是一种“得到后再眼睁睁看着失去” 的恐惧。经历单纯的人,对老的态度比较平静,因为生活没什么大的变化,本来得到的不多,也无所谓失去。越是年轻时意气风发的人物,对老的抗拒越强——依靠精力吃饭的人,一旦没有了精力,又不甘心静静品尝记忆的甜美,失落自然要时刻啮咬心灵。若是在老去的同时,亲人、爱人、朋友一一离你而去,最后只剩一个老不死的茕茕孑立,那滋味才真正的苦之极矣。希腊神话中曾有一女子,自负织造手艺出众,放言“智慧女神雅典娜也织不出如此美丽的布匹”。雅典娜化身凡间女子与之比试,大胜之。女神遂惩罚该女子“永远不死”。千年之后,那女子的亲人朋友爱人都故去,自己也老得不成样子,只能终日织造,再无力气可干别的,遂化为蜘蛛。类似的传说在印第安神话中也有,不过是某人向神祈求不死,却忘了祈求不老。最后下场差不多。可见对老的恐惧,原是各民族自古皆然的。
病 苦
病来如山倒,虽然打过拳击的人不多,但骤然被击倒的感觉所有大病过的人都有体会。昨天还力拔山兮气盖世,今天就手难缚鸡气游丝了。若是那病不致命,则又有病去如抽丝的过程来折磨人。病中精力不继,什么都干不了,唯有睡觉;但那觉也不是无限可睡的,睡到一定程度,便只好睁着眼睛呆呆地享受病痛了。除了对身体的折磨外,病痛对心灵的考验也颇值玩味。常言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百善之首的孝,在病之前都有可能退却,遑论其他感情了。大抵上病人的情绪都不会太好,有时给人不近人情的感觉;若是久病,则大多数人已慢慢习惯,由习惯而淡漠,最后便忽略了病人与常人不同之处,所以久病之后床前的冷清,也是别有一苦。
死 苦
死的可怕,不在过程——那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而在它的不可抗拒性。人对自己命运的认知,唯一明确的便是一定会死,大多数人不会喜欢死,对它无可逃避的终极性自然也恐惧有加;死之苦难,便在明知山有虎,只能虎山行——武松也是打不过这只老虎的。在七苦之中,死是比较老实的,若有动力,通常这个苦难一求便来,这点比“病”要厚道些。
怨 憎 会
便是跟你无比讨厌的人处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想不理他还不行,委实烦人;烦得久了,也便是苦难了。现代社会,朝夕相处的,无外父母、亲人、爱人、同事。对父母,任性可以,怨憎是过分了些的;若是如林黛玉那般寄于亲人篱下,恰好碰到个不厚道的,便大可候选第五苦难;与爱人相处,不怕怨憎——那样分手就完了——就怕淡漠。午夜梦回,枕边人看上去陌生而苍老,一点也不可亲,生活了无意义的疑问从心底油然而生,怨憎会的苦难便埋下了种子。所以在七苦之中,有两苦是可以主动放弃的,只要横下一条心,放弃一些人际关系,怨憎会也便无存;另一个可以放弃的苦难,便是“生”。若说主动去求这苦难,倒也有先例,越王勾践便是。所以成大事之人,必吃大苦。
爱 离 别
爱别离是一种执着的苦。人生本来聚少离多,若能看透这点,爱别离的苦也便不存在了;但真要做到如此“空”,非有大智慧者不能为。所以佛还说,七苦之上的苦,便是不知佛法苦,谓之“苦苦”。佛主张超脱苦乐,凡人偏偏不想如此无味,明知最终是苦,也要先乐了再说;家人爱之温暖,恋人爱之炽烈,朋友爱之淳厚,在在令人不舍,就算最终一个别离,又有几人能抵御沉浸其中的欢愉?待到花落云散,冬雷震震夏雨雪之时,才惊觉昨天的生活已是今天的美梦,所爱的终究像手中的沙一般飘扬而去,午夜梦回之际,这“爱别离”的滋味,怎一个“苦”字了得?
求 不 得
想获得某一件东西,经济力量达不到;想谋求某一个位置,僧多粥少谋不到。甲男爱上了乙女,乙女却属意于丙男。自己的志趣是做计算机行业精英,但为了吃饭却不得不委曲在网吧做侍应生。这些都是求不得苦。莫说求不得,即使第一个愿望求得,第二个愿望又立即生出来。山谷易满,人欲难平,谁会感觉到自己一切都满足了呢?不满足,即有所求,求而不得,岂不苦恼?
五 阴 炽 盛 苦
五阴即是五蕴,即色、受、想、行、识,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色阴炽盛,四大不调,而有疾病之苦。受阴炽盛,领纳分别,使诸苦转本加极:想阴炽盛,想相追求,而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诸苦。行阴炽盛,起造诸业,又为后来得报之因,且因行而迁流不停,而有老衰之苦。识阴炽盛,起惑造业,三世流转,而有生死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