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作为香道的香,环形香、锥形香、线香、香粉等等,与我们生活本来就十分密切的。念经时要点佛香,驱除家里秽气也要点线香,以前家庭基本都常年不断,自然构成了中国人记忆中基本色调。所接受的教育,又赋予这种氛围极其高雅的境界,焚香入兰台,起草多芳言”(李白);“麒麟不动炉烟上,孔雀徐开扇影还”(杜甫),像“闲吟四句偈,静对一炉香”(白居易),“少儿多送酒,小玉更焚香”(王维),还有“一炷烟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苏东坡)、“欲知白日飞升法,尽在焚香听雨中”(陆游)和“沉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清怀如水”(李清照)等等。或许,霭霭香烟的功德:使人静若参禅,心如定石。虽然还不属于“香习”、“香癖”,但是,香是中国文化人生活的组成部分是无疑的。
是的,香道源于人道。
中国的香文化,虽然随着祭祀祖宗、奉天敬神就开始了,但成为文人的独特爱好,不管在屈原的《离骚》,还是在孔子《漪兰》之曲形成的传说中,都有所反映,至于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种生活方式,直至“闻香识人”,把对香的品味升到了衡量人品的标准,则始于唐代。唐代是一个逐渐重视人的时代。精神空间的开拓与提升,是对人的价值自我实现的重要一环,沉香,也就成了人的高尚德行的象征。
香,基本上分为两大体系,动物香和植物香。动物香有龙涎香和麝香;植物香除了各种花卉香草外,主要是指被称为“香中之王”的沉香,即唐代佛经中的多伽罗、伽蓝、伽楠、棋楠等等。中国文人所用的,一般是指以沉香为基本原料的香。不是因为像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所说的“片值万钱”之珍贵,而是出于“形而下者是谓器,形而上者是谓道”,从形而上的角度来重视的。因为沉香的生成过程,特别具有形而上的价值。沉香树并不香,香的是它的树脂,但这树脂只在刀砍斧伤,雷电摧残后,入土、入水、入海、历尽摧残中,才以不馁不萎,不急不躁,不离不弃,由天地蕴孕而成奇香,然后遇缘而出,化解人间的各种戾气与浊气。人们自然把她视作天工奇树,天地灵物。在初唐即开始勃兴的文学风气的推动下,香文化也从闻香、品香小打小闹而发展成了“香道”,给品香活动赋予了三种境界:得气、得神、得道。品香活动也有燃、点、熏、烤、移、置、泡、煮、烹、佩等多种方式,并形成了闻香、赏烟、趣炉、愉性、养生、健体、明性、悟道等完整的香道体系。
香对人的精神境界的和生活质量的提升作用,早已成为人类的共识。英国作家吉卜林说:“人的嗅觉比视觉、听觉更能挑动人们细腻的心”。作为嗅觉文化的香道,它的深度及美学价值,也超越民族、超越地域、超越国界,成为人类心灵共通的一种语言,一种最容易为人理解和接受的文化,所以也最能得到人类的共鸣,从中悟物达理,改变心性。今天,世界所有名贵香水,多少都加了从沉香中所提取的精油。陈磊说得相当精彩:千年古刹周边,必有千年大树。在这一朴素生活现象中,就包含着香道总是随人道而消长的规律。为什么?因为有一个天人合一的生存环境。
所以,香道也就是天道。
这也是“禅意”——《楞严经》纪录须菩提、舍利弗、普贤菩萨、弥勒菩萨等高僧,围绕沉香与佛的对答,香严童子的回答是,“此气非木非空,非烟非火,去无所著,来无所从(踪)”。无独有偶,宋诗人陈与义的《焚香》诗,也写出这种禅意:“明窗延静昼,默坐消尘缘;即将无限意,寓此一炷烟。当时戒定慧,妙供均人天;我岂不清友,于今心醒然。炉烟袅孤碧,云缕霏数千;悠然凌空去,缥缈随风还。世事有过现,熏性无变迁;应是水中月,波定还自圆。”在这样的境界里,香味儿自然不是从木中来,不是从火中来,不是从土里来,不是从水里来,也不是从空中来,更不是从烟中来,而是从心中来。香云化成了舟筏,岫烟变为了桥梁,帮助众人敞开了心门。
“心中来”的这个“心”,就是人的本真。正因为如此,《圣经》里有了沉香是上帝亲手栽种的树的叙述;佛教对她的尊重竟异曲同工,把她当成崇高的敬佛圣品,体现修正的境界和佛因的庄严,无异于水中的舍利。
中国哲学始终认为,天人合一是人类最理想的生存、发展的境界。也算是人类共有的一个“梦”吧,中国香道,为这一梦想成真提供了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