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敦煌留给后人的735个洞窟、2400多尊彩塑和4.5万平方米的壁画里,藏着无数跨越千年的文明密码。有人去敦煌朝圣,有人去品味艺术,也有人去寻找历史。
莫高窟第158窟内景(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提供)
莫高窟第254窟壁上的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图(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提供)
[原标题]那些难得一见的敦煌洞窟,有何洞天
敦煌热,在上海持续不减。
“敦煌:生灵的歌”艺术展持续数月来吸引了大批观众前往参观。多个在敦煌当地由于保护原因而难得一见的洞窟,在喜玛拉雅美术馆中以复制窟的形式公诸于世。
这些极其珍贵的洞窟中究竟藏着哪些瑰宝与鲜为人知的故事?记者邀请此次展览的学术顾问、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和她的同事们,为您介绍那些神秘的洞窟里的别有洞天。
最动人的涅槃窟
在敦煌留给后人的735个洞窟、2400多尊彩塑和4.5万平方米的壁画里,藏着无数跨越千年的文明密码。有人去敦煌朝圣,有人去品味艺术,也有人去寻找历史。
梁思成通过一幅莫高窟内的壁画在山西发现了一座寺院——大佛光寺;陈寅恪面对被洗劫的藏经洞读出了“吾国学术之伤心史”;常书鸿循着壁画上的画作读出了一部古代中国美术史。在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看来,走进敦煌莫高窟就如同面对文化的海洋,每个人都能在这片海里体会到属于自己的感动。
莫高窟第158窟是敦煌最著名的涅槃窟之一,由于其特殊的历史价值,一般不大规模对公众开放。
所谓涅槃窟,表现的是释迦牟尼佛涅槃时的景象,第158号窟是敦煌涅槃窟中面积最大,也是最令人震撼的一个。
如果说每一个洞窟都是一座博物馆,那“博物馆”内有三大看点不可不看,一是主塑像,二是壁画,三是窟顶结构。
涅槃窟一般都是长方形的,窟顶形似棺盖,第158窟也不例外,窟中静卧着一尊长达15.6米的石胎泥塑卧佛像。释迦牟尼佛进入了佛教的最高境界——涅槃,他睡姿安详、神情恬静,安详自信,丝毫没有痛苦和恋世之感。
在四周的壁画上,菩萨、罗汉以及各国的王子等,或赞叹,或恐惧,或伤心哀嚎,不同的修行者对佛陀的涅槃流露出了全然不同的理解。
樊锦诗说,每当心里有苦闷与烦恼时,她都忍不住想走进这间洞窟,佛陀泰然自若、恬静美好的神情,能让人瞬间忘却许多烦恼。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佛陀在对自己讲话。
像这样表达涅槃主题的卧佛在日本、印度、韩国都有,但公认的是,敦煌的这座大卧佛及洞窟里的壁画是最动人的。
当之无愧的美人窟
作为古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敦煌一度是东西方贸易的补给点和中转站,史称“咽喉之地”。沿着丝绸之路而来的,除了大批西域商人,还有许多传法的佛教徒。他们在敦煌这片心中的圣地设坛建寺、开凿洞窟。佛教的兴盛吸引了众多商人及贵族官员陆续在此地出资开窟或雇佣工匠塑画佛像,按照佛教的教义来说,用以累积功德。
因佛教而兴盛的敦煌不只是佛教徒们的圣地,在这片佛国世界里,还包藏着一个更加辽阔的现实世界。公元4世纪至14世纪人们的生活场景都被记录在了众多洞窟的壁画中,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普通百姓,他们的播种、收获、宴饮、乐舞、嫁娶、战争、出行,以及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在诉说着千年前的人生百态。
在第158窟大卧佛的右侧,有一幅著名的壁画——《各国王子举哀图》。各国王子听闻释迦牟尼涅槃的消息赶来,有侍女搀扶着的头戴冕旒、身穿大袖裙襦的汉族帝王,也有吐蕃、突厥、回鹘等各族以及南亚、中亚等国的王子。他们见到释迦牟尼涅槃后十分痛心,有的割耳、有的削鼻、有的刺胸。
这样惨烈的画面并非画师们的想象,据历史记载:贞观二十三年唐太宗逝世时,“回夷之人入侍于朝及来朝贡者数百人,闻丧皆恸哭,剪发,獒面,割耳,流血洒地”。这幅创作于唐朝的《各国王子举哀图》真实记录了当时的哀悼习俗,可谓是一幅十分珍贵的民俗史画。
第57窟被誉为敦煌的美人窟,其中有一幅观音菩萨像娇柔妩媚,宛若一位唐代贵妇,人称“东方蒙娜丽莎”。观音菩萨形象在印度本是男性形象,但敦煌的画匠们,将自己的审美理想和本土文化悄悄地渗入了这西域远道而来的佛教形象之中,许多佛像的眉眼、脸颊、嘴角乃至身姿中都透露着那个时代普通人对美的向往。
在敦煌的许多壁画中,还能窥见当时人们的流行时尚。在特殊保护洞窟第220窟的南壁上有一幅初唐时期的壁画,两个童子身着汉族传统的红色交领半臂、绿色短裤,另一个童子则穿着背带条纹的波斯小口裤,几乎就是现在的T恤衫背带裤,这种唐代儿童服装的时尚,在今天仍十分流行。而今天儿童所戴的围嘴、穿的肚兜等也早在敦煌唐代的壁画中就能见到。
谁是史小玉
莫高窟第3窟因千手千眼观音壁画而举世闻名,洞窟的两壁均绘制有十分精致的千手千眼观音菩萨,意为千眼遥观,千手接应。许多人熟悉的舞蹈《千手观音》的灵感就来自于这幅壁画。
由于第3窟面积狭小,历史价值大,一般不对外开放参观。鲜为人知的是,在珍贵的壁画上依稀可见一行模糊的小字:“甘州史小玉敬造”。有研究者认为,史小玉可能就是壁画的创作者。
从遥远的历史中走来的史小玉是那样单薄,没有文字记载他的生平,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在墙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当时,能在洞窟中留名的一般都是出资建造者,而那些灿烂艺术的创造者几乎都被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那么创作这些艺术珍品的人究竟是谁?许多研究认为,敦煌的画师大多是西域的民间画师,此外还有政府的高级官吏获罪流放敦煌时携带的私人画师,以及一些供养洞窟者高薪从中原地区聘请的绘画高手。
在敦煌画画意味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寂寞与清苦,大多数普通画工创作壁画时就住在阴暗潮湿的洞窟里,一天只吃两顿饭,一顿早饭,一顿晚饭,早上吃馎饦,晚饭吃胡饼。
“工匠莫学巧,巧即他人使,身是自来奴,妻是官家婢”。《敦煌遗书》中留存的这首诗,是画工及工匠们真实境遇的写照。有些画工在敦煌画了一辈子也无法留下自己的名字,临终时只得将自己作品的大样画在纸上随自己掩埋。
舍身饲虎图的“魔力”
莫高窟第254窟和第428窟的壁画讲述了一个共同的故事:释迦牟尼的前身萨埵是一位古印度的王子,在一次出游时,萨埵见到几只老虎就快饿死,他决定用自己的身体喂食它们。不料,老虎连撕咬的力气都没有,萨埵便用竹尖刺破喉咙,从山崖跳下。此时大地震动,风云变色,萨埵用自己生命的结束换来了老虎生命的延续。
敦煌研究院资深讲解员边磊说,“萨埵太子舍身饲虎”是他讲解敦煌壁画多年来,观众们最爱听的故事之一。而这幅壁画也是不少敦煌的工作人员最喜欢的壁画。
数十年前,这幅画深深打动了一个叫常书鸿的青年,当时的他是一位在法国巴黎小有名气的中国画家,为了敦煌他放弃了巴黎的艺术前途,奔向心中的圣地。
1942年,常书鸿眼前的敦煌莫高窟是这样的:众多洞窟内的珍贵壁画早已被偷盗者用胶布粘走,剩余有不少被烟熏得漆黑一片,大多数洞窟的侧壁被随意打穿,从鸣沙山吹来的流沙堆积在洞窟里,几十年来无人清理,不少洞窟已被流沙掩埋。
张大千离开敦煌时曾对常书鸿说:“你留在莫高窟就是无期徒刑。”3年后,在敦煌的风沙里艰难修复洞窟的常书鸿面临着人生的双重打击,妻子因难以忍受恶劣的生活条件离他而去,敦煌研究院也濒临解散。
在那个人去楼空的夜晚,常书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披衣下床,手持一支蜡烛,走进第254窟。烛光中,墙壁上的“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图”他曾经看过无数遍。此时,张大千的话又在耳畔响起。常书鸿想,如果守在这里真是一场无期徒刑,那他的刑期才刚刚开了个头,绝不能就这么走了。
常书鸿将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敦煌的保护事业,在他的继任者段文杰、樊锦诗等几代敦煌人的努力下,敦煌得以守持至今。
1954年,莫高窟第一次通上了电。当电灯亮起的那一晚,常书鸿激动得像个孩子一般从这个洞窟跑到那个洞窟,再次看到那幅“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图”,他觉得这些壁画好像散发出从未有过的灿烂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