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前期的创作,干道甫近期的作品显然更发乎于心。
这位从材料科学出发进入艺术殿堂的安徽小子,最早追求的不过是一种纯粹的青花肌理效果,那个时期的抽象创作带有明显的技术炫耀成分,在我看来,当时的干道甫更醉心于青花料在泥坯上流淌后的纹与痕,他无意诉说,无意表达,一味敷陈。我想,接下来应该是某次偶尔的氤氲,才让干道甫从自己的实验中发现了最中国的意境,一点墨,一叶帆,一片荷,或者一线隐隐的远山……
干道甫由此从技术实验进入艺术实践。
这也许是一种偶然,但就我对干道甫的了解其实更应该是一种必然。阿干——我们都喜欢这样叫他——当年以一个艺术考生的身份考入景德镇陶瓷学院,他在三宝的家里,偶尔悬挂着他那个时期的素描、速写和油画习作,是一种履历的陈列,但未必不是一个天才少年的踌躇与顾盼,那确实是一些能从中看出未来锦绣端倪的灵光乍现。
景德镇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沉溺于工艺的天工之城,所以那里盛产身怀绝技的工匠,真正的艺术家却寂寂寥寥。
阿干早期的青花当代探索,应该是受景德镇工艺的蛊惑而难以自拔,我看过他那个时期的创作笔记,更多的是对工具掌握与材料探索的记录,按景德镇的陶瓷术语,阿干那个时候处在一个“试照子”的阶段。幸好达个阶段并不长,阿干的地理属性(典型的江南才子)和学术背景及时将他从技术迷恋中拯救出来,他开始进入他的青花意象时期。
我曾经在《青花流过干道甫》一文中描述过他的青花意象:
那是一股流,从亘古荒原里淌出,从一片混沌中淌出,从你我的潜意识里淌出,汩汩而来,本能,恣意,舒展,当然也有纠结的时候,纠结就纠结,随性,随缘;那是一点墨,一不小心从古老的线装书里掉了下来,在我们的眼里、心里一圈圈漾开来,氤氲笼罩万方,佛号绵延,芳香四溢;那是穿透纸背的力遭,上穷碧落下黄泉;那是拔剑苍茫的四顾……
阿干无相,可无相就是万象。
我一次次站在阿干的作品前,被那浓烈的青花气场所震摄,我没想到他的作品能如此地通灵,你能从中匝巴出元青花的凝重、明青花的矜持和清青花的隽永,当然,珠山八友时期的市井勾栏、新中国30年的斗志和后30年的意气,所有的从前往事,都随着那一脉或深或浅的蓝,奔来眼底,注上心头,它们就像三宝的那条小溪,从这边来,往那边去,顾自赶路,仅仅途经。
这篇文章发表后我去了北京。
某天回景德镇,阿干告诉我他刚从西藏回来,创作了一系列的青藏高原的青花作品,我看了,气势的恢弘与青藏高原这个主题倒是非常吻合.青花的肌理在表现雪山与冰川的纯净凛冽方面几近完美,但这种完美以一种非常具象的形式呈现,从某种程度上将阿干的创作从意象拉回写实。
这似乎是一种退步,但我却从这一退步中隐隐地感到了一种蓄势的力道。
我们不要忘了干道甫的学术背景与出身,他是我认识的景德镇陶艺家中最勤于阅读的一位,而且,阿干的阅读都比较“硬”,涉猎的读物多为哲学、心理、社会与历史这类“大部头”。与此同时,与阿干往来的,有相当一部分是当下中国最先锋的诗人、画家、摄影师和出版人。
人类社会的艺术发展脉络,遵循的是这样一条路径:从原始的自然方式(历史记录体的洞穴岩画)到宗教式的理想主义(庙宇与教堂壁画),然后逐步向世俗、人文演进(器皿文饰与肖像),再从世俗、人文向绝对的精神领域(写意的文人画)进化,这一进化最终把艺术创作从写实世界带入抽象艺术的自由王国。
阿干的学术背景让他对这一脉络有一清晰的认识与把握。他新近推出《青花·和诗》系列,标志着他开始以哲学为出发点来寻找其对应的图像,他表现的往往不是单纯的物质,而是这个物质在其心灵的投影,这是一种“绝对的精神”的现实表达,纠结的是,这个表达的载体却是非常物质的。
我因此相信阿干目前这种有点线索的柚象艺术,会在后来越来越简化、越来越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