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的《素食者》开篇就营造出冷冻柜般的气场:一名男子以第一人称告诉我们,太太英惠因为做了奇怪的梦,突然开始吃素,对性也不再有兴趣,还嫌弃丈夫身上的肉味。某次家族聚餐时,有暴力倾向的岳父硬是要喂女儿吃糖醋肉,逼得英惠当场割腕。
随后叙事一转,以第三人称进行。姐姐仁惠的艺术家老公看到英惠臀部的胎记,重燃起创作的热情,请求小姨子当他的人体模特儿,在她身上进行花叶彩绘和录影。事后闯入工作室的仁惠却在录像中看到两人藤蔓似地激情交合,恐惧之余,立刻召来救护车,把裸身彩绘的两人送进精神病院。风暴过后,仁惠去精神病院探望妹妹,发现骨瘦如柴的她在走廊的尽头如植物般倒立,就像在梦中见过的那样。英惠告诉她:「我应该被浇水。姐姐,这些食物我不需要,我需要水。」
小说从诡异开始,运用精准的叙述斜率,一步步把人物推入更大的诡异。沿路上触及食欲、洁癖、性欲、权力、创作欲、死欲……几乎把人类的欲望一网打尽。欲望成就了文明,然而欲望一旦溃堤,世界便只剩下暴力。性别暴力正是最被合理化的一种。
社会加诸于女体的纯洁和不洁,应该和不该,究竟意味着什么?女性对自身的暴力,又可以展演到什么样的程度?这个玉石俱焚的蜕变寓言,原型其实可以追溯到希腊神话:寧芙女神达芙妮苦于阿波罗的追求,于是请求诸神把她变成一棵月桂树。面对雄性无所不在的暴力,雌性向来不堪其扰,不过她们也懂得利用牺牲来进行终极感化,从此之后,阿波罗所掌管的文学和艺术便有了桂冠。
《素食者》曾被拍成电影,拍出了疏离的冷冽,却少了欲望的色温和梦境的辨证,以至看来像是一部异色小品,有点可惜。不过如今风光摘下曼布克国际奖,技压帕慕克、阎连科等名家,总算修成正果,堪称南韩文学近年来最美丽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