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人人都有这个无相心体,若不然的话,这个见色闻声的又是什么呢?这个起心动念的又是什么呢?这个见色闻声、起心动念的,正是我们的无相心体。我们人人都有这个“心”,然而,我们却不曾如实地体证到它,所以佛教里说:“夜夜抱佛眠,朝朝还共起。起坐镇相随,如身影相似。(《五灯会元》卷十六,《卍续藏》80册,第67页中。)即使儒家,也是这样说的:“道也者,不可须臾而离也,可离非道也。”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可须臾而离的,并不是我们眼前的这些事物,也不是我们的某一思想。那么,这个“不可须臾而离”的,它到底是什么?这个“不可须臾而离”的,就是我们的无相心体。我们走遍天涯海角,也是出不了这个无相心体的。我们的思维想象,即使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也是出不了这个无相心体的。就象佛家所说的:“无不从法界流,无不归还此法界。”这个法界,就是我们的无相心体。如果仔细体察,我们就会发现,一切心理现象与客观现象,都是在这个心灵世界里得以呈现的。禅宗有一个公案,也说明了这一道理。
黄檗禅师辞别南泉禅师。南泉禅师把黄檗禅师送到门口,然后,提起黄檗禅师穿的笠子,考验黄檗禅师说:长老身材这么大,你穿的笠子太小了。黄檗禅师说:这个笠子虽然小,然而,大千世界总在里面。(《景德传灯录》卷九。《大正藏》51册,第266页上。)
如果站在“心物二元论”的立场上来看,莫说“大千世界总在里面”,即使目前的山水,也是入不得黄檗笠子的。然而,若站在“无相心体论”的立场上来看,觉性心光,遍照十方,森罗万相,尽纳无余,也可以叫做“大千世界总在里面”。
若就某一具体的事物来说,任何一种事物,都不是“不可须臾而离”的。就客观事物来说,客观事物的每一个存在状态,也是不一样的,它的每一刹那,都在不断地生起,同时,也在不断地灭去。可见,客观事物,不是“不可须臾而离”的。再看一看人们的心理现象,每一个念头,每一个心态,它的每一刹那,也是在不断地生起,同时,也在不断地灭去的。可见,主观事物,也不是“不可须臾而离”的。
我们虽然不能用眼睛看到我们的无相心体,也不能用耳朵听到我们的无相心体,然而,这个无相心体却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并且是永远在我们的当下的,看东西的是它,听声音的是它,言语动作的是它,举手投足的也是它。它能够“须臾而离”吗?它是不能够“须臾而离”的。如果离开了它,我们用什么来看东西呢?我们又什么来听声音呢?我们又用什么来想问题呢?它正是我们的“不可须臾而离”的。我们欢喜的时候,是这个“心”的作用。我们烦恼的时候,也是这个“心”的作用。乃至于不喜不恼,心平气和,也是这个“心”的作用,也是这个“心”的现象。我们的无相心体,是“不可须臾而离”的,是见色闻声、举手投足的主人公,是一切心理现象的本源。
由于我们不曾领悟到这个无相心体,所以,一味地向外追逐虚幻的现象,把自己纠缠于虚幻的现象之中,被虚幻的现象所缠绕,不得解脱。所以,佛教提出了这样一个重要概念,那就是“智慧解脱”。智慧,也就是“看透”“看破”的意思。解脱,也就是不受幻相的缠缚。对于这个“解脱”,人们也是有很多误解的。人们认为,解脱某事,就是离开某事。譬如有的人,他要解脱世间的名利,因此,他就放弃名利,回避名利,他以为这样就是解脱了名利。其实不然。佛教里所说的解脱,却不是这样的。佛教里所说的“解脱”,是一种“即世而超然,超然而即世”的人生智慧,而不是要我们放弃世事人情。佛家以为,在世间而超然于世间,超然于世间而又在世间,这种“即世而超然,超然而即世”的人生智慧,就是佛家所说的般若智慧,就是佛家所说的智慧解脱。
人们未曾体证到这个无相心体,即使现代的科学心理学,也未曾涉及到这个“无相心体”。现代的科学心理学所研究的,只是“心的现象”,而是不是“心的本体”。我不止一次地问过一些心理学工作者:心是什么?面对着这一问题,他们大都茫然所措。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因为,心理学工作者,他们知道,任何一种心理现象,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那个“心”。为什么说任何一种心理现象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那个“心”呢?这是因为,一切心理现象都是生灭的。过去的心理现象,都已经消失,然而,我们的无相心体,却未曾消失,它恒常寂照,它生生不息。这个“恒常寂照、生生不息”的本源真性这个意义上的“心”,它到底是什么?现代的科学心理学,是未曾触及到这个根本问题的。所以,当心理学工作者,面对着“心是什么”这一问题时,他们大都会茫然所措。面对这一问题,有些人搜肠刮肚,试图寻找出一个“问心无疑的答案”,可是,对于心理学工作者来说,这个问题却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即使心理学工作者找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心是对客观事物的反映。这个“答案”也是经不住进一步地反问的。这是因为,如果说“心”是对客观外界的反映,那么,天是蓝的,我们反映天的时候,我们的“心”也是蓝的吗?夜是黑的,我们处于黑夜的时候,我们的“心”也是黑的吗?我们总不能说:在白天的时候,我们的心是白的;在黑夜的时候,我们的心是黑的。把“心”等同于“反映”,这是不符合实际的。
正确地认识我们自己,如实地体证我们自己,这是佛教的真正目的。我们自己——这个“真实的自我”,它不是我们的任何一种心理现象,也不是我们面对的任何一种客观现象。我们的这个“主人公”——真实的自我,他不来也不去,不生也不灭。就象一所宾馆里的主人,他是常住的,他是不来也不去的。然而,宾馆里的客人,却是不常住的,他是有来有往的。所以说,常住是主人,往来的客人。以此而观之,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的心理现象与客观现象,都是不是常住的,都是有来有往的,都是有生有灭的,所以,佛教里就把这些来往生灭的现象叫做客尘。而把这个不来也不去的本源真心,叫做主人。佛教的目的,就是要让人们识得这个“主人公”,识得这个“真实的自己”,并不是让人们向外求佛。佛教里有一首偈说得很好:“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可见,佛教是返观自鉴的学问,佛教是自我修养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