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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曼殊和他的11次杭州之行

2016-04-09 浏览次数:54457 手机访问 使用手机“扫一扫”以下二维码,即可分享本文到“朋友圈”中。



苏曼殊和他的11次杭州之行

苏曼殊

苏曼殊画作

书法
在35年短暂的人生中,苏曼殊芒鞋破钵,三次出家,万里担经,漂流异域。其不可无一、不可有二的天纵奇才,裁章闲澹、刊落风华的锦绣文字,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了流光溢彩的一笔。
苏曼殊是一个浑身充满着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原名戬,字子谷,学名元瑛(亦作玄瑛),曼殊是他的法号。苏曼殊是私生子,1884年出生在日本,父亲是中国广东香山县(今广东省珠海市沥溪村)人,母亲是日本横滨人。苏曼殊出生不到3个月,即遭生母抛弃,为姨妈所抚养。他6岁时随父亲回国,备受父亲正室的虐待,12岁出家做和尚。之后,他在华夏与东瀛之间奔徙,在红尘与佛门之间辗转,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百轮千回,备受冰与炭的煎熬。
他在小说《碎簪记》中说自己先后13次来到杭州,但根据确凿的文字记载,实际上只有11次
苏曼殊一生居无定所,四海漂泊,却对西湖情有独钟,与杭州结下了难解难分之缘。1905年他由日本归国,住上海环龙路寓所,这年农历九月,他即叩访杭州,会晤西湖,行吟孤山,驻锡禅寺。自此之后,湖山毓秀、风月无边的杭州,就成了慰藉苏曼殊孤独灵魂的一个重要的精神故乡;西湖,在苏曼殊心中,就成了一只可以安顿魂魄、疗治创痛的情人湖、母亲湖。每当形神疲乏、块垒郁积、内心纠结、茫然无措的时候,他总要赴杭州一趟,释放身心、排遣苦闷。他在小说《碎簪记》中说自己先后13次来到杭州,其中独游9次。不过笔者稽考于确凿的文字记载,苏曼殊来杭州的次数,实际上只有11次。
苏曼殊对西湖山水魂牵梦萦。1907年,苏曼殊在日本侍奉养母,在一首题画诗中,他这样抒写自己对西湖的思念:“闻道孤山远,孤山却在斯。万方多难日,一坞独栖时。世远心无碍,云驰意未移。归途指邓尉,且喜夕阳迟。”1912年,他的朋友诸宗元在赠诗“有母将迎湖上住,工诗即慰客中贫。四年一别今重见,积感知犹共苦辛”中,提到苏曼殊曾说过要把在日本的母亲接到西湖来住的往事。1913年初,苏曼殊在日本给朋友柳亚子写信时这样说:“尽日静卧,四顾悄然,但有梅影,犹令孤山邓尉,入吾魂梦。”
1904年秋,苏曼殊应黄兴之邀,到长沙协助组织并领导华兴会的革命活动,密谋联合哥老会,并定于阴历十月初十日(1904年11月16日,亦即慈禧太后七十寿辰日)发动反清起义,不慎因走漏风声而流产。革命的受挫令性格特别情绪化的苏曼殊感到心灰意冷。1905年秋,四处躲避清廷缉捕的苏曼殊生平第一次来到杭州。初到杭州的他被西湖秀美的风景和众多的禅寺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先是在西湖边的新新旅馆住了几天,不久便住进了南山路雷峰塔下的白云庵。
白云庵是僧众供佛和起居修行的处所,风景秀丽,肃穆静谧。在这里,苏曼殊白天或与禅院里的住持得山法师和意周法师谈禅论世,或去孤山写生作画;傍晚或静坐打禅,参悟佛法,或眺望雷峰夕照、聆听南屏晚钟;夜晚则就着佛灯画画,或继续撰写佛学著作《梵文典》。他的朋友蔡哲夫在《曼殊画谱》中记载,这年秋天,蔡哲夫因写书遭通缉,避难到孤山,“一日过灵隐岩前,见一祝发少年,石栏危坐,外虽云衲,内衣毳织贯头,眉宇悲壮之气逼人”,后来才知道这人是苏曼殊。
“白云深处拥雷峰,几树寒梅带雪红。斋罢垂垂浑入定,庵前潭影落疏钟。”这首题为《往西湖白云禅院》的七绝,就是苏曼殊这一时间在白云庵创作的。诗、书、画、禅,成了苏曼殊在白云庵的主要生活内容。他把画好的《孤山图》和《西湖泛舟图》寄给上海的好友陈独秀,把已写至过半的《梵文典》给前来探望自己的好友柳亚子过目,柳亚子为苏曼殊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精通了别人几十年才能弄懂的梵文而叹服,赞其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的天才。
白云庵从一开始便成为浙江三个主要革命机关之一,是光复会和同盟会浙江分会的秘密联络处
1906年秋,苏曼殊赴日本探望养母不遇,怅然若失,在东京盘桓了半个月之后,又回到了中国,重至芜湖皖江中学教书。两个月后,苏曼殊又不告而别,回到上海,与静安寺住持智真长老约定,打算长期驻锡该寺。几天后,他被南社一干诗友强邀到西湖游玩。到杭州后,杭州的朋友们竭力劝说他留下来,在杭州的佛教公所任教,苏曼殊没有答应。
1908年,正在上海的苏曼殊忽然听到从长沙传来的消息:黄兴领导的湘江起义失败了。沉重的铅云重又压上了苏曼殊的心头,他想起了正在杭州陆军小学任教习的挚友刘季平。中秋节这天,他来到杭州,与刘季平相见。苏曼殊先投宿于白云庵,几天后又转到灵隐寺西北的韬光庵。在韬光庵,苏曼殊作《听鹃图》,并题诗一首“刘三旧是多情种,浪迹烟波又一年。近日诗肠饶几许,何妨伴我听啼鹃”献于刘季平。苏曼殊在韬光庵住到9月中旬,一纸信函飘至庵中,佛学家杨仁山老居士邀请他去南京“祗垣精舍”讲学,于是他便离开了杭州。
1909年,已经卖身投靠端方的刘师培在南京探闻苏曼殊已回上海,立刻带着便衣潜回上海,准备抓捕苏曼殊。苏曼殊事先得到了通知,立刻转移,刘师培扑了个空。苏曼殊感觉在上海极不安全,立刻前往杭州,径投白云庵。得山和意周两位法师名为和尚,实则为革命党人。因此白云庵从一开始便成为浙江三个主要革命机关之一,是光复会和同盟会浙江分会的秘密联络处,成为孙中山、秋瑾等革命党人经常出没的场所。在白云庵住下之后,苏曼殊旋即前往陆军小学,去访刘季平。日暮归庵,此后便日与意周、得山坐以谈佛,意气甚相得。
一封匿名信和两粒子弹,把苏曼殊从白云庵吓走了
一日,苏曼殊因意周法师索墨,正在意周的禅房为白云庵南楼书写楹联:“石墨一枝春,问山僧梅子熟未?梵钟数杵晓,唤世人尘梦醒来。”忽然沙弥进来报告,说有一个叫雷铁崖的人,从上海而来,手里拿着一封介绍信,请求在白云庵出家为僧。雷铁崖是四川自贡人,本名雷昭性,是南社重要诗人,又是一个卓有成就的报人,他的时事点评在当时独树一帜,被誉为“华侨之友”,在南洋一带,享有盛誉。意周法师看过介绍信后,忙把雷铁崖请进庵中。原来这段时日,端方在上海大肆搜捕革命党人,雷铁崖被通缉。他匆忙之中向胡适借了一床棉被,又让陶成章写了一封介绍信,连夜赶到杭州白云庵出家。
意周和尚把苏曼殊介绍给雷铁崖,雷铁崖很不友好地看了苏曼殊一眼,没有作出任何反应。雷铁崖被安排与苏曼殊同住一间禅房。雷铁崖对苏曼殊一直不理不睬。有时苏曼殊实在憋得难受,想主动与他搭讪一下,但一看见雷铁崖那种警惕和敌视的目光,只得把快到嘴边的话咽回去。苏曼殊觉得极其郁闷。他以前与雷铁崖并无交往,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既然与室友没法交谈,苏曼殊便白天睡觉,一到午夜,披上短褂,赤脚穿着木屐,跑到西湖边去尽享湖山夜色,至天明方归。
曼殊昼伏夜出的反常行为,更加引起了雷铁崖的警觉。一天拂晓,刚从西湖边回到白云庵的苏曼殊,在禅房门口拾到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呈曼殊和尚”五个字。苏曼殊撕开封口,“扑扑”两声,从信封里滚出两粒子弹。苏曼殊大惊失色,急忙掏出封中的信纸,展开一看,脸色变得煞白。这是一封匿名的恐吓信。信里说,苏曼殊卖身投靠清廷,与叛徒刘师培狼狈为奸,出卖战友,破坏革命机关,罪大恶极。革命党人早就看出他形迹可疑,警告他若再敢与刘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不思收敛,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信中勒令苏曼殊立刻滚出白云庵,否则对他就地正法。
苏曼殊惊出一身冷汗,来不及与意周和得山法师打招呼,更顾不上与刘季平辞行,胡乱地将衣物往包里一塞,仓皇离杭。苏曼殊遭不明真相的革命党人恐吓的消息传出后,舆论一片哗然。此事惊动了章太炎,他赶紧发表《书苏元瑛事》一文,出面替苏曼殊澄清他与刘师培的关系,为苏曼殊辩解。后来人们才知道,这封匿名恐吓信原来是雷铁崖所为。苏曼殊与刘师培过去的亲密关系人所共闻,而他与刘师培已然决裂的真相却很少有人知道。因此不少革命党人都误认为苏曼殊与刘师培是一丘之貉,把张恭被捕、“天宝栈”遭破坏的账也算了一份在苏曼殊头上。
1917年正月,苏曼殊又去了一趟西湖,仍然住在白云庵,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杭州之行
1912年元旦,苏曼殊偕好友张溥泉至西湖秋社,旋返上海。二月廿四,赴杭,三月初二,返沪。1913年正月,与朋友张传琨一起再游杭州,在西湖图书馆住了一段日子,旋返上海。
1916年,袁世凯在全国人民的一片讨伐声中一命呜呼。9月上旬,苏曼殊再到杭州,住在西湖边的新新旅馆。一天,苏曼殊从新新旅馆来到白云庵内的一座石墓前。石墓里,葬着一位邹容式英年早逝的革命者——任鸿年的遗骸。任鸿年早年投身革命,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他目睹政府之种种无状,隐居于杭州西湖古烟霞洞,后惊闻袁世凯复辟、革命成果被断送,觉中国之无望,遂在烟霞洞旁翁家山“老龙井”边,留下一封绝命书,愤而投葛洪井自杀。苏曼殊以袁世凯的死讯,祭奠逝者,告慰英灵。10月30日,苏曼殊从杭州回到上海。
1916年十一月,苏曼殊再次独自来杭州,先后住在西湖秋社、陶社和巢居阁,创作小说《人鬼记》,之后回上海过年。年后,苏曼殊陪好友杨沧白的父亲杨太公,再次到杭州西湖游玩。这时他的好友陈去病在杭州省政府任职,陈的夫人徐自华主理西湖秋社的日常事务。苏曼殊与杨太公在西湖秋社住了一段日子后,两人搬到陶社居住。没过几天,苏曼殊抛下杨太公,一个人独自搬到巢居阁去住了。一天,苏曼殊请住在孤山放鹤亭边的一户人家的女主人替自己缝制一件布衣,他拿出十金,给那女主人,问道:“这些钱够吗?”女主人大吃一惊,想把多余的钱还给苏曼殊,却见苏曼殊早已扬长而去。
在杭州期间,苏曼殊又一次登门去拜访了马一孚居士。他给刘半农写信,请刘半农到杭州来玩。他向刘半农报告自己在杭州的生活:“比来湖上欲雪,气候教沪上倍寒,舍闭门吸吕宋烟之外,无他情趣之事。”他向刘半农讲述自己在杭州的见闻:“‘犹是阿房三月雪,化作未央千片瓦’,这是杭州某人的诗句,这两句诗,做得甚奇!”在信中,他还向刘半农打听包天笑的情况,问自己的小说《非梦记》在包天笑主编的《小说大观》上发表了没有。其间,苏曼殊完成了《人鬼记》的创作。
年关将近的时候,苏曼殊又从杭州返回上海过年。1917年正月,苏曼殊又去了一趟西湖,仍然住在白云庵,二月回上海。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杭州之行。
“一切有情,都无挂碍”。苏曼殊毕生钟爱的西湖,自然是他长眠的首选之地
1918年,寄居上海、久患严重痢疾的苏曼殊病情再度恶化,朋友们把他从海宁医院转到法租界的广慈医院,希望这所医院能挽救他年轻的生命。然而,长年的四海飘零、加上无节制的暴饮暴食,已不可挽回地夺去了他的健康,任何高明的医术都回天无力。5月2日下午4时,苏曼殊留下一句“一切有情,都无挂碍”的遗言,结束了他35年的红尘孤旅,阖然长逝。遵照他的遗愿,柳亚子、汪兆铭等好友为他穿上僧衣,将他安放在广慈医院。
病逝前的苏曼殊,早已将衣物典质一空,囊空如洗,他又先后在海宁医院和广慈医院就医,欠下医院不菲的医药费。汪兆铭等人具名在上海报纸发布曼殊大师圆寂的讣告。孙中山先生闻讯,对曼殊的英年早逝痛惜万分,指示汪兆铭,曼殊所有的医药费、丧葬费均由革命党人负担,其后事由汪负责主持料理。5月4日,汪兆铭等人将苏曼殊的遗体从广慈医院的太平间,移到上海西侧临苏州河的义冢地——广肇山庄寄存。自此,一代奇僧苏曼殊的骸龛在破败寥落的广肇山庄,孤独而寂寞地搁了整整六个春秋。
1924年的夏天,为苏曼殊选择一处墓地安葬,又重新被朋友们提上了议事日程。苏曼殊毕生钟爱的西湖,自然是他长眠的首选之地。在杭州的徐自华得知柳亚子、陈去病等正在为苏曼殊寻找墓地,主动捐出了西湖孤山北麓的一块地,以安顿大师的英魂。孙中山听到消息后,捐出千金,用作曼殊的迁葬之资。社会各界闻知信息后,也纷纷捐资相助。墓地和葬资的问题解决了,柳亚子、陈去病等人动手将苏曼殊的遗骸从上海迁葬于杭州。
1924年6月8日正午的杭州,绿风拂柳,湖光粼粼。曼殊大师的朋友们和杭州各界人士,在西湖孤山北麓、西泠桥南堍,为大师举行了隆重的迁葬仪式。朋友们还在大师的墓前,矗起了一座石塔,上面镌刻着六个大字——“曼殊大师之塔”。苏曼殊大师栖息处,与南朝名妓苏小小墓南北相对,与鉴湖女侠秋瑾墓隔水相望,刘半农这样写道:“残阳影里吊诗魂,塔表摩挲有阙文。谁遣名僧伴名妓,西泠桥畔两苏坟。”
“西湖文化名人墓地”混葬着5位民国名人的遗骨
1929年,第一届西湖博览会举办期间。受岁月风雨的剥蚀,曼殊墓开始出现裂缝。时任浙江省国民政府主席的张静江在苏曼殊的故友叶楚伧的函商下,着令组委会对苏曼殊的墓寝进行了一次修缮。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20世纪50年代,人民政府开始清理西湖风景区墓葬群,苏曼殊的遗骨同很多安葬在西湖之畔的名人骸骨一起,被迁至杭州西南侧的鸡笼山安葬,原墓址被毁。现今在孤山南麓原曼殊大师葬骨处,徒余一根后来复建的高2.5米左右的剑状六面石塔,上镌“苏曼殊墓遗址”六字,提醒游人,此处曾是大师的葬身之地。不久发生十年浩劫,迁葬于鸡笼山的曼殊大师墓被毁,遗骨遭践踏。
在如今杭州吉庆山隧道旁的鸡笼山马坡岭上,有一个“西湖文化名人墓地”,里面混葬着5位民国名人的遗骨,他们分别是旷代奇僧苏曼殊,浙江大学、杭四中和浙江理工大学的创始人林启,秋瑾的结拜姐妹徐自华,反袁斗士林寒碧,惠兴中学的创始人惠兴。
青山有幸埋忠骨。杭州西湖,不仅十余次吸引了苏曼殊漂泊的足迹,成为他钟爱的倦游寄旅之所,最后更成了他的归葬之地。(文:涂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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