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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1-19 浏览次数:3413 手机访问 使用手机“扫一扫”以下二维码,即可分享本文到“朋友圈”中。

 
    去年十一月初往南昌辦書法展時,曾迂道至撫州一游。正覺寺方丈命我向群眾簡介該地之佛教文化,遂稍事講說。我外鄉人到本鄉父老前說其家鄉事,想來有點搞笑,故這不過是稗販舊聞,聊以諭眾而已。然鄉人或以為仍可參考,乃過而存之,諸君當游記看便了。
 
撫州的佛教文化
時間:2015.11.6
地點:江西撫州正覺寺
    撫州古代本以道家文化著名,最為人所知的是麻姑信仰。
    麻姑,葛洪《神仙傳》說她十八九已得道,能擲米成珠,自言曾三次見到東海變成桑田。又傳說三月三日西王母壽誕,麻姑在絳珠河畔以靈芝釀酒,遂傳下「滄海桑田」、「麻姑獻壽」等成語。
    麻姑山即因麻姑而得名。在唐玄宗時,有鄧思瓘以此爲中心,宣揚天蓬神咒和北帝伏魔劍法,創立了一個結合上清與天師道符籙及服氣靜思的北帝派。這是在後來湖北武當山崇祀北方真武大帝之前的北帝信仰,很得玄宗賞識,曾詔其入京,並命巡游江南諸郡,麻姑山因而聲名大噪。 
  麻姑本身的魅力也不小,劉禹錫、白居易、顔真卿都對麻姑信仰有推波助瀾之功。顔真卿所寫《麻姑仙壇記》更是書法史上的絕品,是顔氏書法代表作,練字的人沒有人不學這個碑的。顔氏另有《華姑仙壇碑》,記載了麻姑山附近一位女道士黎瓊仙的事迹,這位道姑即屬北帝派。他還有一篇《南岳魏夫人仙壇碑》則講上清祖師魏華存,這位祖師婆婆據說也是在該地劍解成仙的。 
    道教文化遺存至今的,除了宮觀道士之外,還有道情等非物質文化遺產。
    道情源于唐代道教在道观内所唱的“经韵”,文体为诗赞体,后来吸收词调、曲牌,演变为民间布道的演唱。
    抚州道情明代以前即有,最初是盲人作为乞讨、算命用以维持生计的一种手段。清康熙以后,抚州道情才开始说唱连本故事,涉及的曲目非常广,主要有《白玉风》《金腰带》《借米记》《卖锅记》《丝绸记》《乾隆皇帝游江南》《薛仁贵征东》等等,传统小段有《长工歌》《倒板歌》《蛤蟆歌》《十二月拜年》等等。 
    因用地道的抚州话说唱,演唱时拍击竹筒发出“嘭嘭”声,抚州道情又叫临川话文,临川人管它叫“打嘭嘭”“唱话文”。演唱形式有两种:一是二胡伴奏,艺人自拉自唱;二是用鼓筒、竹板伴奏演唱。单人坐唱,既可演唱民间小曲小调,又可演唱整本。   
    唐宋以後,撫州佛教漸盛,尤以禪宗為然。
    禅宗自六祖慧能之后,一花开五叶,五家禅的创宗或繁兴都与江西密切相关。临济义玄得法于黄檗山,临济宗的杨岐派祖庭在萍乡,黄龙派祖庭在武宁;曹洞宗的洞山在宜丰,曹山在宜黄,云居山在永修;沩仰宗的仰山在宜春;云门宗多位高僧常驻庐山、云居山;法眼宗的第一道场在抚州。 
    但這只是大概而說,事實上撫州禪宗文化極為豐富。 
    临川崇寿院,唐末五代时期抚州刺史刘信于天佑九年(公元913年)始建,宋景德中赐额“承天崇寿院”,宋徽宗改赐“崇宁万寿寺”,宋高宗改“报恩广孝寺”,不久又改“天宁万寿禅寺”,简称“天宁寺”,元代为抚州的都道场。 
    正觉寺,始建于唐代,原址位于抚州犀牛山(亦名西里山),抚河之畔。相传建寺前此处地形如同一只犀牛,又有犀牛山正觉寺之说。       初名妙觉寺。相传是有南宗八祖之尊的马祖道一开基立寺,宋代極盛。清《临川县志》载:寺前有东湖,与一里多外的文昌桥处的抚河水相通,湖水如镜,杨柳轻拂,景色迷人。正觉寺内有一座高楼,名叫“箨龙轩”,为观景赏月的好去处。“箨龙”是竹笋之称,以竹笋名轩,可见寺僧爱竹。北宋王安石回乡时,就曾到此游玩,并留下《箨龙轩诗》三首。明代汤显祖在下雪天,曾与当时的临川名才子帅机到箨龙轩饮茶,作诗一首。正觉寺外不远处,有一口井,名叫“醒泉”。据说与铁山茶叶相泡,饮之可延年益寿。明代李贽旅抚时,曾饮过此水,作《醒泉铭》称赞之。
 
    道一(709~788),俗姓马,世称“马大师”、“马祖”。出生于汉洲什邡县,即今四川省什邡市马祖镇马祖村。唐开元中(又说约唐景云元年公元710年前后),他闻六祖慧能弟子怀让在湖南南岳衡山般若寺开演顿法,便前往求学。
 
    马祖住在般若寺,整日坐禅,怀让以“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能成佛”的道理启发他,他“豁然开悟”。後來离开南岳,到建阳佛迹岭(今福建省建阳市莒口镇圣迹岭)弘法,不久迁到抚州临川犀牛山修盖茅庐,开堂说法,驻山数载。在临川传法期间,智藏、超岸、石巩等前来皈依。
 
    大历年中,马祖住洪州开元寺,四方学者云集,号称洪州禅,将怀让此宗的禅法宏传于世,是洪州宗的实际建立者。
 
    他门下极盛,号称“八十八位善知识”,法嗣有一百三十九人,其中又以西堂智藏、百丈怀海、南泉普愿最为闻名,号称洪州门下二大士。百丈怀海门下开衍出临济宗、沩仰宗二宗。
 
    其禪法强调平常心是道与即心即佛,保持了曹溪禅的原始特色。但是传道方式和慧能不同,慧能作风平实,而道一则机锋峻峭,变化无穷。
 
    此外,在马祖之前的禅宗祖师,多崇尚头陀行,没有自己的寺院。但从他开始,因为受到官府的支持,且门徒众多,禅宗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寺院系统,制定了自己的规矩,俗话说“马祖创丛林,百丈立清规”,他所创立的丛林制度对于后世汉传佛教的发展影响广泛。
    在宜黄,則有曹洞宗祖庭曹山寺、马祖道场石䂬寺等禅宗丛林。石䂬寺始建于南北朝时。唐时,马祖道一自福建建阳佛迹岩至江西宜黄石䂬,依䂬下结庵纳徒,大开法席。后有弟子石䂬慧藏禅师,秉马祖法脉,住持道场。唐肃宗敕名“石䂬义泉禅院”,宋仁宗赐“石䂬义泉古寺”、“马祖第一道场” 、朝廷并赐匾“江西第一名山”,元时战乱,数度兴废,明、清多有修缮。 
    曹山寺始建于唐咸通(公元870—873)年间,由佛教禅宗、南岳清源法系弟子本寂禅师所创,是中国佛教禅宗五大派系之一—曹洞宗的祖庭。 
    建寺因緣是:唐咸通十一年(870年),本寂禅师辞师洞山,前往广东曲江曹溪礼禅宗六祖墓塔,决心寻找新的曹溪以广佛法。相传他返赣后,一路风餐露宿,磨破了多双僧鞋,脚上也打起了血泡,找了许多地方但未能找到新的曹溪。有一夜,他梦见六祖在自己手心上写了“心坚石穿”四字,并遥指东北方向。本寂禅师会意而行,终于在宜黄找到了曹山。  
    本寂住山30年,禅法大成,四方参者颇众,“洞山之宗,至即为盛”,成为“家风细密,言行相应,随机应变,就语接大”的禅宗五大家之一的曹洞宗。因他贡献甚大,后来被朝廷敕封为“元证禅师”,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还被加封为“宝藏元证大师”。   
    南宋嘉定十六年(1223年),日本承阳法师来华参禅,师事曹洞宗第十三代祖——宁波天童寺加净法师三年,受曹洞宗禅法和法衣而归,建永平作为日本传播曹洞宗的根本道场,至今授徒数以百万计,朝鲜、东南亚等地也有不少曹洞宗信徒。 
    至於法眼宗,是禅家“五家七宗”中最后产生的一个宗派,活跃于唐末宋初的五代时期。文益(885~958),是青原下第八世,余杭人,曾四處參學,後來到了临川,住在崇寿院,开堂接众。南唐國主禮迎请他到金陵,影響甚大。若論其發端,仍在撫州。
    其接引學人,有四种机法:(一)箭锋相拄,谓师家针对学人上中下等各种机根而弯弓投矢,机锋相当,接化与领受之双方,紧密相契,无有间隙。(二)泯绝有无,谓令学人超越有与无二元对立之分别见,又不执着于父母未生以前之自己。(三)就身拈出,谓佛性真如原本即显现于世间各种千差万别之现象界中,师家遂藉此种具显于人人眼前之现成佛性,信手拈来,一一皆可随缘点化。(四)随流得妙,谓师家依学人根器,灵巧运用接化之机法,令学人体會佛性之殊妙。
    換言之,法眼、曹洞、临济、沩仰各宗在撫州都有所發展。現今江西宜春號稱“禪都”,可事實上撫州也不遑多讓。 
    但佛禪雖盛,撫州文化也不是統一的。此地儒學傳統深厚,當然就有一些儒者是反對佛教的。典型的例子是陸象山。 
    由於唐宋以後佛儒往往相混,因此許多儒者並不特別闢佛,可是象山卻是嚴格分辨儒佛的,謂佛老乃異端,正理不容有二。
    過去,從朱熹開始,就有許多人由“溺於禪”的角度去批評陸象山,謂象山為禪學。而這其實是誤解,象山是要嚴格分辨儒佛的。
  分辨的理由,主要是以義利辨之,批評佛家不經世。文集卷二〈與王順伯〉說:“儒釋之辯,公私義利之別,判然截然,有不可同者”。為什麼?象山說:儒家惟公惟義,要求人要盡人道,是談所有人都該行的倫理;佛教則只關心個人死生問題,所以發心處就是私是利。“惟義惟公,故經世;惟利惟私,故出世。儒者雖至於無聲、無臭、無方、無體,皆主於經世。釋氏雖盡未來際普度之,皆主於出世”。 
  象山分判儒佛之基本觀點如此。類似言論很多,如卷三四:“釋氏立教,本欲脫離生死,惟主於成其私耳,此其病根也”(語錄上)。卷三五:“釋氏謂此一物,非他物故也,然與吾儒不同。吾儒無不賅備、無不管攝。釋氏了此一身,皆無餘事。公私義利於此而分矣”(語錄下)等等,不勝枚舉。
  大家都知道義利之辨在儒學中的分量,象山以此區分儒佛,可見儒佛之分,在他看,是沒得商量的,絕對不能融通。
 
    有人闢佛,當然就有人融佛,典型例子是王安石。
    宋代,士大夫参禅者甚多。北宋禅僧归云如本在《丛林辨佞篇》中记载:
  本朝富弼郑公,问道于子?禅师,书尺偈颂凡一十四纸,碑于台之鸿福两廊壁间,灼见前辈主法之严,王公贵人信道之笃也。……如杨大年侍郎、李和文都尉见广慧琏、石门聪并慈明诸大老,激扬酬唱,般般见诸禅书。……近世张无垢参政、李汉老参政、吕居仁学士,皆见妙喜老人,登堂入室,谓之方外道友。爱憎逆顺,雷辉电扫,脱略世俗构忌,观者敛衽辟易,罔窥涯涣。
  除文中所列富弼、杨亿、张商英等人之外,交通佛教的还有苏东坡、黄庭坚、晁补之等,他們参禅念佛,不少人还参与编撰禅宗《语录》、《灯录》。
  王安石父親王益,任建安主簿或在新繁、江宁做官時,都曾出入寺院,与寺僧交游,互有答赠。所以王安石少年时期就随父亲到处出游,拜访大德高僧。宋僧惠洪《冷斋夜话》卷六《大觉禅师乞还山》就记载了他早年与僧人的交游:
  “大觉琏禅师,学外工诗,舒王少与游。尝以其诗示欧公,欧公曰:此道人作肝脏馒头也。王不悟其戏,问其意,欧公曰:是中无一点菜气。”
  王安石自己在《扬州龙兴讲院记》也提及:
  予少时,客游金陵,浮屠慧礼者从予游。予既吏淮南,而慧礼得龙兴佛舍,与其徒日讲其师之说。尝出而过焉,庳屋数十椽,上破而旁穿,侧出而视后,则榛棘出人,不见垣端。 
  成年后,王安石在以儒家的方式理政,但仍常与高僧交游。《鄞县经游记》說:
  庆历七年十一月丁丑,余自县出,属民使浚渠川,至万灵乡之左界,宿慈福院。戊寅,升鸡山,观石契工凿石,遂入育王山,宿广利寺,雨不克东。辛巳,下灵岩,浮石湫之壑以望海,而谋作斗门于海滨,宿灵岩之旌教院。癸未,至芦江,临决渠之口,辅以入于瑞岩之开善院,遂宿。甲申,游天童山,宿景德寺。质明,与其长老瑞新上石望玲珑岩,须猿吟者久之,而还食寺之西堂,遂行至东吴,具舟以西。”
  他一生结识的高僧,早年以瑞新和大觉怀琏为代表,在京时又有智缘等,晚年则有蒋山赞元、宝觉、净因、真净克文等。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認為儒家人才多流向佛门,有“儒门淡薄,收拾不住”,天下英才归于佛道的感慨。南宋陈善《扪虱新话上集》卷三:
  王荆公尝问张文定:“孔子去世百年,生孟子亚圣。自后绝无人何也?”文定言:“岂无?只有过孔子上者。”公问:“是谁?”文定言:“江西马大师,汾阳无业禅师,雪峰,岩头,丹霞,云门是也。儒门淡薄,收拾不住,皆归释氏耳。”荆公欣然叹服。  
  王安石之所以如此認為,也是因他结识的僧人,如瑞新、大觉怀琏、智缘、赞元、宝觉、净因、真净克文等,多是德才兼备的贤人。《涟水军淳化院经藏记》說:
  盖有见于无思无为,退藏于密,寂然不动者,中国之老、庄,西域之佛也。既以此为教于天下而传后世,故为其徒者,多宽平而不忮,质静而无求,不忮似仁,无求似义。当士之夸漫盗夺,有己而无物者多于世,则超然高蹈,其为有似乎吾之仁义者,岂非所谓贤于彼,而可与言者邪?若通之瑞新,闽之怀琏,皆今之为佛而超然,吾所谓贤而与之游者也。此二人者,既以其所学自脱于世之淫浊,而又皆有聪明辩智之才,故吾乐以其所得者间语焉,与之游,忘日月之多也。 
  他的哲學見解也有助於他對佛教採取比較寬容的態度。他认为百家诸子、佛道于先王之道各有所得,“盖有见于无思无为,退藏于密,寂然不动者,中国之老、庄,西域之佛也。”(《涟水军淳化院经藏记》)在他与宋神宗的对话当中也表明了这一点:
  安石曰:……臣观佛书,乃与经合,盖理如此,则虽相去远,其合犹符节也。上曰:佛,西域人,言语即异,道理何缘异?安石曰:臣愚以为苟合于理,虽鬼神异趣,要无以易。上曰:诚如此。”  
  既然佛教与儒家于道相通,那么自然就可以在以儒家为主导的前提下,吸收佛道。宋僧惠洪《冷斋夜话》卷六記:“曾子固讽舒王嗜佛”条记载:舒王嗜佛书,曾子固欲讽之,未有以发之也。……子固曰:“弈用老而逃佛,亦可一秤?”舒王曰:“子固失言也。善学者读其书,惟理之求,有合吾心者,则樵牧之言犹不废,言而无理,周、孔所不敢从。”子固笑曰:“前言第戏之耳。” 
    曾鞏也是撫州人,對佛教的態度與王安石不一樣。故王在《答曾子固书》中谈到:
  “连得书,疑某所谓经者,佛经也,而教之以佛经之乱俗。某但言读经,则何以别于中国圣人之经?子固读吾书每如此,亦某所以疑子固于读经有所不暇也。世之不见全经久矣。读经而已,则不足以知经。故某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然后于经为能知其大体而无疑。盖后世学者,与先王之时异矣,不如是,不足以尽圣人故也。扬雄虽为不好非圣人之书,然于墨、晏、邹、庄、申、韩亦何所不读。彼致其知而后读,以有所去取,故异学不能乱也。惟其不能乱,故能有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而已。子固视吾所知,为尚可以异学乱之者乎?非知我也。方今乱俗不在于佛,乃在于学士大夫沉没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
      荆公学術的特点是杂,佛学即是他以资取鉴的诸多学问中的一种。故態度與曾鞏不同。
    晚年的王安石,罢相之后,隐居钟山,对佛教的理解,也更偏向于“万事皆空”的一面,比较符合佛教作为一种解脱学的本意。如他在《宿北山示行详上人》中写道:“是身犹梦幻,何物可攀缘?坐对青灯落,松风咽夜泉。”
《中年》:“中年许国邯郸梦,晚岁从家圹埌游。”
《示宝觉二首其二》:“重将坏色染衣裙,共卧钟山一片云。客舍黄粱今始熟,鸟残红柿昔曾分。”
《次吴氏女子韵二首其二》:“能了诸缘如梦事,世间唯有妙莲花。”
《春日即事》:“细思扰扰梦中事,何用悠悠身后名。”
《寄道光大师》:“遥知宴坐无余念,万事都从劫火烧。”
《雨过偶书》:“谁似浮云知进退,才成霖雨便归山。”意识到人世扰扰,犹如一梦,但並不感伤。這是他詩的特點,《杂咏六首其六》:“百年礼乐逢休运,千里江山极胜游。那似鲍照空写恨,不为王粲只消忧”是也。李注云:“公闲居诗大率如此,怨怼讥刺者,视之有愧矣。”
    王从《清虚杂著补阙》中有这样一段有趣的记载:
    王荆公领观使归金陵,居钟山下,出即乘驴。予尝谒之,既退,见其乘之而出,一卒牵之而行。问其指使:“相公何之?”指使曰:“若牵卒在前,听牵卒;若牵卒在后,即听驴矣。或相公欲止,即止。或坐松石之下,或田野耕凿之家,或入寺。随行未尝无书,或乘而诵之,或憩而诵之。仍以囊盛饼十数枚,相公食罢,即遗牵卒,牵卒之馀,即饲驴矣。或田野闲人持饭饮献者,亦为食之。盖初无定所,或数步复归,近于无心者也。”
    《答蒋颖叔书》是王安石晚年非常重要的佛学论文,云:“所谓性者,若七大是也。所谓无性者,若如来藏是也。虽无性而非断绝,故曰一性所谓无性,曰一性所谓无性,则其实非有非无,此可以意通,难以言了也。惟无性,故能变。若有性,则火不可以为水,水不可以为地,地不可以为风矣。长来短对,动来静对,此但令人勿著尔。若了其语意,则虽不著二边而著中边,此亦是著。故经曰:‘不此岸,不彼岸,不中流。’”“若知应生无所住心,则但有所著,皆在所诃,虽不涉二边,亦未出三句。若无此过,即在所可,三十六对无所施也。”“佛所有性,无非第一义谛,若第一义谛,有即是无,无即是有,以无有象计度言语起而佛不二法。离一切计度言说,谓之不二法,亦是方便说耳。此可冥会,难以言了也。”以非空非有之如来藏来统摄有无,对世间万物莫生执著、莫生分别,委运任化。他的人生態度便很能表現這種認識。
《拟寒山拾得二十首》第四首:
    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瓦亦自破碎,岂但我血流。我终不嗔渠,此瓦不自由。众生造众恶,亦有一机抽。渠不知此机,故自认愆尤。此但可哀怜,劝令真正修。岂可自迷闷,与渠作冤雠。
    第十首:“昨日见张三,嫌他不守己。归来自悔责,分别亦非理。今日见张三,分别心复起。若除此恶习,佛法无多子。”
    這些詩,也都是我們可細參的。 
    另一種形態,是依違搖擺的,典型例子是湯顯祖。
    汤显祖《还魂记》、《紫钗记》、《南柯记》和《邯郸记》合称“临川四梦”, 雖然王思任在《批点玉茗堂牡丹亭叙》概括“临川四梦”的“立言神旨”时说:“《邯郸》,仙也;《南柯》,佛也;《紫钗》,侠也;《牡丹亭》,情也”,但實際上這四夢顯然充滿了道家氣味。
    這與他的家學有關。他祖父汤懋昭,精黄老学说,善诗文;父亲汤尚贤也是嘉靖年间著名老庄学者、养生学家、藏书家,并聘请江西理学大师罗汝芳为塾师,课教宗族子弟,
    羅汝芳的學問與道教頗有淵源,這是陽明弟子中一種常見的現象。汤显祖早年就做了罗汝芳的学生,自小跟他学道,读“非圣之书”。
    但后来他卻與禅宗大师紫柏有很深的機緣,曾与他五次见面,併有多次书信来往。
 
    汤显祖二十一岁秋试完毕,到省城南昌西南西山云峰寺游玩,在寺院墙壁上题了两首诗。后来达观看后觉得汤显祖有出世之意,认定汤显祖“受性高明,嗜欲浅而天机深,真求道利器”。④汤显祖和达观有“五遇”,此次是初遇,属神遇,实质并未见面。而后,达观一直想度他出家。万历十八年冬,汤显祖和达观在南京刑部员外郎邹元标的寓所会见。在南京时,达观曾给汤显祖受记,受记即皈依佛教的一种宗教仪式。达观给他取了一个法名寸虚。这是“二遇”。而“三遇”是汤显祖冒风雨赴栖霞山拜见达观。
 
    万历二十五年,达观乘船从杭州出发经龙游到遂昌拜访汤显祖,这是“四遇”。达观的遂昌之行的目的,还是想度汤显祖出家。当时遂昌是浙西南的斗大县,山高水长,交通闭塞。达观禅师千里迢迢,历尽艰辛来到遂昌,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故达观禅师用近乎调侃的口吻说:“汤遂昌、汤遂昌,不住平川住山乡。赚我千岩万壑来,几回热汗沾衣裳。”⑤
 
    汤显祖和达观两人同游了名胜古迹唐山寺。唐山寺,在遂昌县城北,唐代禅月大师贯休曾在此结庵十四年。传说禅月大师梦见异人叫他临摹十八罗汉的画像。当他画到最后一幅时,始終不能画出,异人叫他临摹池水中所见的影像。禅月见到自身倒影后,终于悟出第十八尊罗汉便是他的前身。紫柏有《唐贯休画十八罗汉赞》記其事。
 
    达观禅师遂昌之行并没有说服汤显祖出家,他盘桓数日后启程回去。在经过邑北六十里赤津岭(即新岭隘,现属龙游),有感而发,留诗《还度赤津岭怀汤义仍》:“步入千峰去复来,唐山古道足苍苔。红鱼早晚迟龙藏,须信汤休愿不灰。”
 
    诗句回顾了游览唐山古寺、礼拜禅月大师的经过,同时,他希冀汤显祖和贯休一样,能够遁入空门。但汤显祖无意於此,用诗委婉表达了他的意思:“归去侵云生赤津,瘦藤高笠隐精神。只知题处天香满,紫柏先生可道人。前身那拟是汤休,紫月唐山得再游。半偈雨花飞不去,却疑日暮碧云留。”
 
    达观禅师一心欲度汤显祖出家,但最终未能如愿。汤显祖辞官回乡后,达观禅师曾和他会晤,有过“几夜交芦话不眠”,此属“五遇”。 
    湯顯祖雖未隨紫柏出家,但他對紫柏還是很欽佩地,曾說:“如明德先生者(汝芳),时在吾心眼中矣。见以可上人(紫柏)之雄,听以李百泉(贽)之杰,寻其吐属,如获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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