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平泉对大多数人来说依然是一个颇为陌生的名字。平泉古称陆奥国,意为偏远之地,却是日本国宝级文物中尊寺的所在地,亦是日本佛教文化的精粹所在。哥伦比亚大学日文教授唐纳德·基恩(Donald Keene)曾表示中尊寺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寺中的金色堂则是“日本建筑的精细工艺及天才创意的最杰出代表”,有着“令人难忘的美丽”。
上个月的平泉半日游证实基恩教授所言非虚。就历史文化价值而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偏远小镇丝毫不逊于京都或奈良,就连数月前的9.0级强震似乎也对这块文化宝地心存怜惜,所到之处,几乎全不见天灾肆虐的痕迹,三四月间的刺骨寒意早已被初夏的暖风驱散,稻田深处传来蛙鸣阵阵,一派静谧安详。远处的大本山山顶,中尊寺的佛堂与圣坛掩映在四百年老杉树的浓荫中。该寺的历史可追溯至12世纪的镰仓时代,彼时的平泉盛产金矿,且地势平坦,交通便利,是举足轻重的贸易枢纽,因而成为东北区的政治中心。在此后的一个多世纪里,地方领主藤原氏将平泉的寺庙建筑与佛教艺术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位于中尊寺最深处的金色堂奇迹般地经历了九个世纪的战火与天灾,至今仍屹立不倒。顾名思义,殿堂的外墙与内壁均包覆金箔,堂内矗立着三尊阿弥陀金佛及其辅神。就国际知名度而言,中尊寺固然无法与同样跻身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东京金阁寺相提并论,其历史却更悠久,建筑工艺亦更华美精致,屋顶、地板、大门、柱子均漆后贴金,且遍施螺钿,梁柱上的金铜图像与珍珠母纹饰尤其令人惊叹。即使隔着混凝土新覆堂的玻璃窗,依然可以体会到属于金色堂的独特魅力——无可抗拒而又微妙难言,如春雨般润物无声。
到了藏经阁,这种感觉变得更为强烈。精雕细刻的佛像及卷帙浩繁的佛经无一不显出藤原氏的虔诚之心,在首任统治者清衡公的要求下,不仅所有佛经均被完整地誊录到靛蓝纸上,甚至每段文字均以金银墨交替书写。“这表明了藤原清衡维护和平的决心。”一位名为宫城菅野的僧人说,在争夺霸主宝座的战争中,清衡公的妻子均为同父异母的弟弟所杀,中尊寺的建立即是为了超度战争亡灵,向佛主祈愿和平。它不仅是藤原清衡的葬身之所,亦是净土宗信徒心目中的尘世版天国。然而这并不能完全解释笼罩着金色堂的重重谜团。这里不仅保存着藤原三代的肉身,甚至藏有末代宗主被斩下的头颅。即使在日本,统治者死后经受如此“礼遇”依然相当罕见。
所幸,在今天的中尊寺,你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潜心研读史书,解开心中疑惑。自3月地震以来,平泉町游人渐稀,愈显冷清——该镇虽在20年一遇的九级强震中躲过一劫,却因其与福山核电站的近邻关系而被拉进“核污染”黑名单,直到201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峰会通过将平泉列入《世界自然文化遗产名录》的倡议,当地人才“看见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在天灾面前,所谓“希望”如同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然而,游荡于平泉町的过去与现实之间,叫人无法认同17世纪俳句诗圣松尾芭蕉的说法:夏季的野草是古代武士梦留下的唯一痕迹。在这里,当代考古学家成功地重现了九个世纪前佛教园林及寺庙的大体轮廓,对历史的追根溯源亦从未停止过;金色堂内的藤原氏武士们依然保持着战斗的姿态,这一次,他们的敌人叫“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