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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在原野,禅在山岳,禅在城市 湖南的法脉奔流不息

2024-02-02 浏览次数:90 手机访问 使用手机“扫一扫”以下二维码,即可分享本文到“朋友圈”中。

五家七宗(湖南)法脉图 
 
12月18日,晴,长沙开福寺,一只寺里的鸽子飞过天王殿。 
从湘西北开始寻禅,就像是沿着一条河流的下方上溯。这里不是源头,却更容易看到河流的宽广辽阔。 
除去石门的壶瓶山,湘西北是一个缺少名山大川的地方。然而,这里却有着沅澧两河冲积而成的广袤原野。这片原野,成为了南宗禅在湖南发展的沃土。并很快形成了德山、药山、龙潭、钦山、夹山、洛浦等组成的禅宗文化圈,在禅宗发展史上独树一帜。 
我们的寻访,自此开始。 
 
[常德]沅澧之间,是繁花盛开的禅之野境 
 
常德市区以北的澧县与津市区域,地理上被称作澧阳平原。我坐着一辆稍显破旧的中巴车,从市区出发,向北,去追寻当年禅者们走过的路。当年,比尔·波特的主要交通工具也是这个。这种随叫随停、自由奔放的交通工具,还是挺符合禅义的。 
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到涂家坪,还属于鼎城区的范围。往前走几百米,便是津市的地界了。这里平坦开阔,只有低矮的丘岗。 
寺院是一片清雅的白色建筑,镶嵌于山湖之间。唐时的风格,在如今依然有着令人迷恋的美感。当年,药山惟俨禅师来到这里时,应该还是漫山红药。 
午饭后,有师父带我在禅院里行走。进门,我看到一尊佛像,侧立于门内空地之上,面露智慧的笑容。这是罗睺罗尊者,佛祖之子。下午,在会客室里,与两位师父一起聊起曹洞宗与药山寺,可惜住持明影师父出门云游未归,错过了向他请教的机会。 
夜宿药山寺。四周静寂,披衣出门,月华皎洁,洒在湖山之上。这样的意境,让人很容易就进入了关于生命的深度思考。“云在青天水在瓶”是药山惟俨禅师当年回答朗州刺史李翱的话。(公案③)而“月下披林啸一声”则更像是他发自内心的咏叹。 
何等的美妙心境!如何不咏叹?! 
白天时,我曾就“禅宗为何要居于山林间,而不是去众生更多的城市中心去弘法”这个问题,请教过禅院里的师父。他说大部分人都还做不到“境由心生”。想来就是这样。 
第二天,早餐后,一位师父带我绕湖一圈。湖边竹林浓密,遮天蔽日,有光处,即是路。山风吹过,竹叶随风而动。药山寺是曹洞宗的祖庭。其下,分流出云岩昙晟,再到洞山良价、曹山本寂,终成禅宗一大法脉。 
 
德山枉渚间,智慧的思潮如江水奔涌 
 
乾明寺藏得有点深。 
常德市区的公交车上,并没有这个站。车的终点是一个叫“七一厂”的地方。这个名字带着浓厚的老工业基地色彩。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从七一厂下车,沿着通往乾明寺的路,山门隐约可见。这条路笔直且极为整洁,路上的人很少。午后阳光正好,气氛极为和煦。完全不能想象,这里曾经有一位以雨点般棍棒来开悟他人的著名禅师。 
当年,宣鉴禅师是带着“挑战者”的姿态来到湖南的。俗姓周,被人称作“周金刚”的德山宣鉴禅师,曾是个骄傲自负的人。他听说南宗禅大盛,而且主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大为愤愤不平。他认为出家人历经千劫万劫的苦修,尚且不能成佛,南宗禅凭什么敢说“顿悟”?他豪情万丈地发誓说:“我当搂其窟穴,灭其种类,以报佛恩。” 
最终,挑战者烧毁了自己先前的著作,成为了皈依者。悟道之后的宣鉴禅师,最终选择了德山作为他的驻锡之地。(公案①) 
乾明寺始建于唐初。唐咸通元年,朗州刺史薛廷望奉敕重修,请禅学大师宣鉴为住持。如今的乾明寺,山门宏伟壮观,唐朝宰相裴休题写的“古德禅院”九龙大匾高悬。 
乾明寺在德山之上。所谓德山,其实只是一座海拔不足百米的丘岗。然而,站在德山之上,却能看到沅江清流不绝,天地寥廓。山下有枉水汇入,形成枉渚。这里是屈原曾经流浪漂泊的地方。在这里,关于人生的哲思,从来不曾断绝。德山的地理格局并不太大,但因它而发的思潮却如同江河奔流。 
 
禅与茶、碧岩录、夹山境,夹山是个“大地方” 
 
从澧阳平原向西,便是武陵山脉。石门县就在这山脉之下。 
石门不仅有甘甜的蜜橘,还有禅宗的众多丛林。夹山寺是其中重要的一座。在石门周边的群山中,夹山寺所在的夹山并不算高,只转了几个弯路便上了山。山路旁边有闯王墓。关于李自成兵败入山为僧的传说一直以来在这里流传。夹山善会与圆悟克勤两位著名禅师,都出自于此。 
夹山寺的门前,有一片巨大的广场。相比于山的海拔、寺庙的规模,这广场显得极为空阔。我们站在广场上,顿时就有了一种天马行空的自由奔放感。进入寺内,却是一种平和精致的感觉。禅茶一味的思想,即来自于此。 
从当年赵州禅师“吃茶去”的公案开始,禅与茶似乎就有了不解之缘。水过于清淡,酒则过于浓烈,只有茶,正清和雅,最接近禅的气质。提出“禅茶一味”的圆悟克勤禅师,还在此写下了禅宗名著《碧岩录》。此书撰成后,在禅林享有盛誉,向有“禅门第一书”之称。 
夹山寺的伟大之处,还在于创造了“夹山境”。当年,有僧问善会:“如何是夹山境?”善会用两句诗回答:“猿抱子归青嶂岭,鸟衔花落碧岩泉。”禅宗对于美学意象的诠释,尽在此诗中。 
集禅茶之道与禅宗美学于一身,最高海拔仅有160米的夹山真的可以说是一个“大地方”。 
 
[衡山]南岳系是公认的“天下法院” 
 
南岳衡山,主峰祝融峰海拔1300.2米。 
我们从长沙穿过河西的丘陵,沿岳临高速一路向南,进入湘潭。临近衡山,地势却忽然变得平坦。然后就是骤然而起的山峦丘岗,延绵不绝。这是衡山“峰林状花岗岩断块孤立中山”独特地貌,展示着衡山山脉强烈的地理存在感。 
在禅宗的学术研究界,南岳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地理坐标。为什么是南岳?禅宗进入南宗时代,开始向湖南和江西发展。这两省,都有着地理上的传播优势。对此,日本爱知大学博士铃木哲雄曾有一个精确的论述。 
四祖、五祖居住地的湖北郸州双峰山,与江西的九江只有一江之隔。南面则是六祖的居住地广东韶州曹溪。同样,湖南也具有地理上的优势,但传播路径与江西略有不同。 
在湖南,禅宗从长安通过湖北进入湖南,沿着这条由北向南、由首都到地方的路线传播。而在另一条路线,是从六祖所在的韶州向湖南、即由南向北传播,同样具有传灯意识。由北向南进入湖南的是北宗系统和南宗的荷泽宗派;由南往北进入湖南的是以南岳怀让、石头希迁为代表的南宗派系,交会点就在南岳。 
南岳一时间成为了禅宗思想的汇源之地。 
 
南岳:五家七宗,多以此为源流 
 
位于湘中偏东的衡山,在历史上、在现实中,都是湖南举足轻重的地方。一直以来,它都是从北南下广东、联结江西的战略交会点。地理,影响着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与模式,当然也包括禅宗。 
北宗衰弱之后,南宗在长江沿线崛起。 
唐先天二年(713年),六祖惠能的高徒怀让,第一次踏上了这块土地,并于衡山般若观音台弘扬惠能学说,由此开创了禅宗史上著名的“南岳系”。他因此也被人称作“南岳怀让”。此后,衡山在禅宗发展史中的地位日益重要。 
开元中,后来成为洪州禅宗师的马祖道一在衡山磨镜台开悟,留下禅宗一段著名公案。在中国禅宗史上写下划时代意义名作《百丈清规》的百丈怀海禅师在衡山受具足戒。唐玄宗天宝初年(742年),曹洞宗祖师石头希迁离开青原山到南岳,受请住衡山南台寺。宋代著名临济宗禅师石霜楚圆在南岳驻锡弘法,他的两个弟子分别开启了临济宗的黄龙派和杨岐派。 
临济宗禅师慧南在南岳修行,师从石霜楚圆,大悟后于洪州黄龙山创立黄龙派。 
云门宗和法眼宗的远祖天皇道悟,在南岳跟随石头希迁学法,其弟子有著名的龙潭崇信与德山宣鉴。可以说,南宗禅里的绝大多数高僧,都曾在南岳弘法学法。“五家七宗”都与南岳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会昌法难”之后,他宗式微,禅宗南宗以其独特的发展模式存活下来,并在长江以南繁衍生息,形成了以南岳系和江西系为主的两大禅宗中心。 
 
著名的禅宗“南岳系”,在此创立 
 
我们沿着衡山后山的茂林间的公路盘山而上,不久,即到达福严寺。这是当年怀让禅师弘法的般若寺(后改名为福严寺)。寺庙凿山而建,上有掷钵峰,下有崖壁,规模不大,气势凌然。寺中有八棵巨大的银杏树。 
怀让禅师来到衡山后,弘法三十多年,再也没有离开。一直到去世,圆寂于此。 
福严寺并不宽大的山门上,有着意象极为宏大的对联。依次为“六朝古刹”与“七祖道场”,横批:天下法院。 
在寺中,我们偶遇了南岳佛教协会的副秘书长周可老师。他为我们讲述了南岳系在禅宗法脉发展中的重要性。 
自禅宗六祖惠能的“顿悟法门”异峰突起,开创了南宗之后,又经七祖南岳怀让和青原行思大力弘扬,南宗风靡一时,从五代至晚唐繁衍特盛。南岳怀让一系,经道一形成沩仰宗和临济宗;青原一系自南岳石头希迁开始,又形成了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这样南禅两系共五宗,佛教史上称为“一花五叶”,法徒遍及天下。其中以临济、曹洞宗最盛,素有“临济临天下,曹洞曹半天”的美称。而临济、曹洞两宗,都发脉于南岳系。 
在距离福严寺不远的地方,南台寺幽然独处于密林之中。这座青砖灰瓦、极为素雅的寺院,看起来更像是传统风格的民居小院。 
在南台寺中,我们怀着肃静的心,默然行走。 
穿过高低起伏的楼梯,到达寺庙的后门,这里有一处山崖。山崖之上,有摩崖石刻,上刻三个径大二尺的横额“南台寺”大字,两旁分别刻有“梁天监中”及“沙门海印”的题款。不经意间,抬头望去,却看见一尊白色石像。心中疑惑,从巨石侧方拾级而上,又辗转一条有点荒芜的小路横穿过去。看到一位石刻的长者,目光悲悯,似在俯瞰众生。旁边一块半圆形的巨石,刻着著名的《草庵歌》。“百年抛却在纵横,摆手便行且无罪。千种言,万般解,只要教君长不昧。”禅宗追求智慧的心,永无止境。 
这石像,就是著名的禅宗祖师之一——石头希迁。 
被称作“石头和尚”的石头希迁禅师,他的法嗣遍布天下,并最终形成了云门、法眼、曹洞三大宗。南宗禅里“五家七宗”,他一人之下就有三家。南宋时,临济、曹洞二宗传到日本。日本佛教界曹洞宗一直视南台寺为祖庭,故有“法源”之称。 
 
石头禅师之下,法脉奔流不息 
 
禅宗公案很多为什么“磨镜台”备受尊崇 
“磨镜台”的石碑处停车,附近有七祖塔,还有南岳军事会议遗址。沿着景点旁一条上坡的小路,我们觅到“磨镜台”遗址。 
它是路边坡下的一块巨石。 
这就是那个著名的公案(公案②)发生的地方。一块普通的山间巨石,因为两位智者的思想交锋,得以扬名海内。只是对于禅宗而言,公案浩如烟海,为何偏偏磨镜台备受尊崇?成为禅宗的经典公案之一。 
我想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个公案最后的结论,颠覆了禅宗传统的修行方式。“磨砖既不能成镜,坐禅岂能成佛?”南岳怀让的声音仿佛还在山谷间回荡。 
当时认为坐禅是唯一修行方法的绝对不止道一一人。因此,“磨镜台”公案之后,更多的人跟随南宗禅走向了“顿悟”的道路。顿悟与渐悟,渐悟是量变,顿悟是质变。 
磨镜台后,即是怀让墓。路边,发现一棵正值果期的南蛇藤,大片红色的果实,在阴郁的初冬里,鲜艳异常。而由南岳怀让禅师开创的“南岳系”,也是硕果累累,法嗣满天下。 
 
[长沙] 长沙也是充满禅意的地方 
 
从长沙出发,又返回长沙,寻禅之旅却并未结束。我们发现,禅宗在湖南的发展,是从山岳原野开始,逐步走向城市的。长沙(潭州),也是法脉中重要的源流。 
最终,长沙(潭州治所)也成为了禅宗重要的发展据点。如今,长沙人所熟知的麓山寺、开福寺、沩山密印寺都是禅宗活跃的地方。而那些不太为大多数人知道的如云盖寺、浏阳石霜寺也曾是禅宗的著名丛林。禅宗的发展,也日益城市化、平民化。这正符合从六祖惠能到南岳系怀让禅师的一贯主张。 
 
长沙远郊的那些禅寺在法脉流传中有着不寻常的地位 
 
浏阳市金刚镇,接近江西的上栗县,距长沙市区有百多公里的高速路程。我们来到这里,寻找石霜寺。 
绕行山路,终到石霜寺。石霜寺并不算大。它所在的霜华山也是一个小丘岗。然而,在这湘赣之交的荒野之地,禅宗“五家七宗”之中,竟有两家发源于此。 
果然是山不在高。 
金刚镇远离城市中心,但在禅宗的法脉流传中,这里曾经是一个中心位置。当年号称“跑江湖”的禅宗南宗,活动范围多在江西与湖南。金刚镇所在的位置,正是江(西)湖(南)之间。 
石霜寺中,曾有两位在禅宗湖南法脉中有重要影响的禅师。一位是创造了“枯木禅”的石霜庆诸,一位是石霜楚圆。在楚圆禅师之下,临济宗分出了黄龙和杨岐两派。是禅宗“一花五叶”之上,又生之花。 
 
与远在东南一隅的石霜寺相对应,长沙的西北也有一座著名的禅宗丛林,就是沩山密印寺。 
它是南宗禅“一花五叶”里第一叶——沩仰宗的起源地,也是禅宗在湖南唯一结出的果实。所谓沩仰,指的就是沩山和仰山。沩山在湖南,仰山在江西,沩仰宗的形成,是江(西)湖(南)合流的成果。 
 
长沙城区的寺庙与禅宗也有莫大的关系 
 
在长沙,开福寺是为市民所熟知的禅寺。它又是属于哪一支呢? 
开福寺始建于五代十国,也就是马楚时期。南楚王马希范以将会春园的一部分施舍给僧人保宁,创建了开福寺。马希范又在附近大兴土木,旁垒紫微山,北开碧浪湖,使开福寺一带成为著名的风景胜地。这个时期的开福寺,并非禅宗丛林。 
宋徽宗时,开福寺的中兴祖师道宁从临济宗杨歧派五祖法演获悟。据其传法世系,是南岳怀让下第十四世。也就是说,开福寺的法脉源头,也是南岳系。 
 
麓山寺也曾有禅宗的身影。南泉普愿禅师的法嗣景岑,其禅风泼辣,时人呼为“岑大虫”。他住长沙鹿苑(今麓山寺)。他重建麓山寺,后人在此建虎岑堂为纪念。 
 
在禅宗湖南法脉中,还有一座已不为人知的长沙寺院,叫云盖寺。它的名字多次出现在禅宗典籍《五灯会元》中。北宋初,临济宗杨岐派的创始人杨岐方会禅师曾在这里开堂说法,后又卒于云盖寺,并建塔于此。抗日战争时期,长沙市区一些佛教徒曾移居云盖寺避难,光复后离去。 
据长沙六合寺的禅源法师讲,云盖村中尚有方会禅师的灵塔。可惜云盖寺今已不存,只剩遗址依稀可见。 
 
那些发生在湖南的著名禅宗公案 
 
公案①德山棒 
有一次晚上小参,德山禅师向众人宣布:“今夜我不答话,问话者三十棒。”言毕,一僧人出列行礼,德山举棒便打。僧莫名其妙,问:“我并没说话,为何挨打?”德山问:“你是什么人?”僧回答是新罗人(即今朝鲜人)。德山说:“在你没跨出国时,就该挨三十棒。”六祖说:“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起心动念就得挨棒。 
 
公案②磨镜台 
道一从四川来到南岳衡山,选中这块巨石北边不远的山崖,结庐为庵,坐禅于此。他对怀让和尚心存芥蒂,也不登门拜访,只顾自己打坐修禅。怀让决定亲自出马,改变道一北宗修行方式。一天,怀让手拿一块厚砖,坐在道一对面,磨得“嚓嚓”直响。道一生气地问怀让:“你还有个完没有,你磨这石砖干什么?”怀让答道:“磨作镜!”道一说:“磨砖岂能成镜?”怀让乘隙而入说:“磨砖既不能成镜,坐禅岂能成佛?”一语刺中要害,道一于是觉悟。 
 
公案③ 云在青天水在瓶 
朗州刺史李翱多次派人请药山禅师进城供养,均被禅师拒绝。这一日,李翱亲自上山登门造访,问道:“什么是‘道’?”药山禅师伸出手指,指上指下,然后问:“懂吗?”李翱说:“不懂。”药山禅师解释说:“云在青天水在瓶!”李翱当即提笔写了一首诗:“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 
 
撰文/本报记者常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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