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在部派佛教时代,开始走向神秘化,这和部派佛教中的大众部主张神化的佛身观有密切的关系,[17]他们把佛陀视为永恒存在的神祇,认为如来的色身、威力、寿命都是无边无际的。[18]相应于部派佛教的佛身神化观,用“故事”来描叙佛及弟子法力无边的神通表演,多见于十二分教的阿波陀那、本缘、本生等经典,这些经典现今多存于《大正藏》的本缘部中。由思想内容来看,这些经典正是介于部派佛教至大乘佛教初期的经典。[19]是在应运通俗教化的情况下,陆续編著而成。[20]在这些经典中,不仅佛的传记全都神化了,[21]而佛也成了全知全能的神。例如《撰集百缘经》,全经可谓佛陀个人的崇拜集。全经宣扬唯有佛陀的宿命通能完全彻见众生今生所受果报与过去世中行业的关系。也唯有佛的天眼通,能预知众生未来的命运,及授记的时间。又此经中不断重复出现描述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以及佛放光的文句如“见佛世尊,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光明晖曜,如百千日。”、“佛便微笑,从其面门出五色光,遍照世界作种种色,绕佛三匝,还从顶入”等。宣扬《佛陀异于常人的种种异相,并强调佛会“放光”。“放光”这一描述到了大乘佛教经典中几乎成了佛出场的特定标志。
又例如在《法句譬喻经》中,有着各式各样叙说佛以神通变成各种“化人”,度化众生的故事。例如《无常品》中,美女莲华本欲出家,于路旁水中照见己之美貌,复生怜惜不舍之心,佛遂幻化成一胜过莲华千万倍的美女,共相谈话,顷刻之间,幻人美女睡眠而死,身体臭烂出虫,莲华惊怖无常之速,即往诣佛所出家修道。又如《多闻品》中,罗阅只国山中有五百强盗专杀夺路人财物,佛化成一满载宝物的富贾从山中过,强盗心中正自庆幸:作贼多年,从无如此“肥羊”自动上门,遂将富贾包围,富贾举弓一发,五百强盗中箭求饶,富贾即现佛身,说理度此五百强盗皆受五戒。又如《笃信品》中,佛到江边度五百余刚强欺诈人家,村人闻法并不信受,佛便化一人从江对岸行走水上而来,村人大惊忙问化人何有此法术化人告以是佛所教。一村之人遂信佛有大威神力而信奉之。又如《戒慎品》中,波罗奈国山中有五沙门,出家经年忙于衣食不能入道,佛遂化成一沙门前往问讯说理,再现佛身,五沙门即时都得罗汉道。又如《惟念品》中,佛愍弗加沙王自行剃头作沙门,尚未见佛又未闻经命即将终,遂化作一比丘,往弗加沙王借住的陶家窑窟中,为其说法并现佛身以度之。又《放逸品》中,有一在深山修道七年未能得道的沙门,见山中无主财宝便起贪心,呼兄唤弟共背宝物归家还俗,走至半路,逢佛化成的比丘尼向其问讯,沙门见此比丘尼,敷粉画眉手带金银颈挂璎珞,即斥其非,比丘尼亦反问沙门:何以贪欲忘道,取非分之财并现佛身。沙门悚然而惊忏悔不已,佛为说法得罗汉道。又《爱欲品》中,佛为度两个情欲炽旺的比丘,先行遣走其一比丘,佛再化作此人,邀约另一比丘共往妓女村,佛于村内,幻化出一妓女,二比丘共入此妓女室内观女形体,于是妓女坦胸露乳臭气四溢,幻人比丘即告另一比丘,女人之美实是虚表犹如皮囊盛屎,有何可贪化比丘即现佛身,另一比丘见之惭愧悔改,即得罗汉。而被佛遣走之比丘,回入室内见其友伴光彩异前问其原因,得道比丘即如实说佛之度化经过,此比丘顿时亦断欲想而得法眼。
在这些本缘部的经典中,可以发现描述佛陀的神通故事非常众多,而描述声闻弟子们的神通故事相对地减少了。这或许正反映佛陀由人间而神化之后,那些与人间佛陀在一起的声闻弟子也逐渐失去了重要性,而“菩萨”的观念则悄悄上场了。[22]这些本缘部经典,相对于阿含经典,对“神通事迹”的描述,不再是那么戒惧谨慎地强调神通的危险性、有限性,而是一再赋予佛陀以法力无边的神通力,来度化众生,来说因果业报之事。神通在此是一组符号:象征由神通力带来的奇迹或救赎。因此更是推波助澜地使佛教走上神秘化、信仰化的路线,也使佛教能快速普及到社会的庶民阶级中。
(三)大乘佛典中神通故事的作用
到了由大众部转变而成的大乘佛教,不但承继大众部的佛身观把释迦牟尼神化了;更增加了许多从来不曾在人类历史上出现的神通广大的十方佛及菩萨。这使得大乘经典中有关神通的种类、内容更加丰富神奇了。如《大智度论》卷五、卷二十八中将五神通的内容加以增加并细分;新译《华严经》卷二十八有《十通品》,记载佛菩萨的十种广大的神通;《法华经》卷六有《如来神力品》等。其中《瑜珈师地论》卷四十三总结各大乘经中菩萨禅为九种大禅,是菩萨不共的深广禅法,不是小乘人所修,所以称为大禅。这些禅法中有一类是属于“饶益有情禅”,是为了度化众生所具备的神通力。其中包括具备能使用咒术、能呼风唤雨、能除病息灾、能知世间书数、算计、资生方法等等神通能力,另外还具备神足变现、显现神通辩才等。23[23]具体表现佛菩萨救护众生的神通力作品,则可以《法华经》中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为代表,在其中观世音菩萨展现了三十二种救济众生的神通能力。
因此,在大乘佛经中,宣扬佛菩萨拥有救度众生的各种能力,可谓极尽铺扬夸张之能事,这使得佛教走向神秘化、他力信仰、祈求神通奇迹的色彩益发浓厚。除此之外,另有一些大乘经典如《维摩诘经》、《妙法莲华经》、《华严经》等,是以整个神通故事为隐喻,来寓意或诠释某项佛理的奥义。在这时,神通故事不是神通理论的例证,也非佛菩萨神通广大的例证,而是利用神通故事营造出虚幻神奇空间,来隐喻某一佛理奥义。
兹举《维摩诘经》中的几则神通故事为例来说明。《维摩诘经》这部胡适称可视为“半小说半戏剧”的经典,24[24]吾人的确可以看成是一部用文学虚构想像的语言所写成的经典,25[25]但其中却寓含佛理的奥义。
《维摩诘经》中叙述维摩诘具有不可思议神通力,在《不思议品,第六》里,当文殊师利菩萨率领无数声闻弟子、菩萨及天人到了维摩诘家,维摩诘展现神力请须弥灯王如来,送来三万二千个狮子座给所有的客人坐,小小的斗室竟能容纳三万二千个高广狮子座,而外在世界亦没有改变样貌。声闻弟子舍利弗不能理解这境界,于是维摩诘向他解释:“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纳芥子之中,无所增减。”又如《见阿?佛品,十二》中,维摩诘展现神通力将妙喜世界阿?佛国带到娑婆世界维摩诘的斗室中,让在场的所有大众都睹见了妙喜世界,而在此时“妙喜世界虽入此土,而不增减。于是世界、亦不迫隘,如本无异。”这二则故事叙述维摩诘有能任意增大或缩小其居室的能力,也有能将某一世界缩小而置于另一世界之中的能力。这些描述所谓“芥子纳须弥”,意味着打破固有的空间观念,示证空间的相对性、不增不减性。
又如《观众生品,第七》中,天女以神通力转变自己为舍利弗(男身),又把舍利弗转变成天女像(女身),天女并说:“是故佛说一切诸法,非男非女。”这是意味一切法既非男亦非女而无定相。
又如《香积佛品,第十》,维摩诘展现神通,命令一位幻化菩萨前往“香积佛国”,请求香积如来给予其饭食所剩,香积如来就给了此幻化菩萨一钵饭带回了维摩诘室。这小小一钵饭分给了所有在场的大众后还是满满的,对于这现象在场的声闻弟子有不能明白的。幻化菩萨则解释这一钵饭是如来无量功德福慧所修成,正使“四海有竭,此饭无尽”。这个故事暗喻隐藏在看不见后的“真实”。众生只能看见一钵饭,是因为“心眼”有限,打破“心眼”的限制,就能看出平日在固定相中看不见的部分。
又如《佛国品,第一》中,舍利弗看释迦成佛的娑婆世界是秽土而非净土,释迦于是展现他的佛土清净给舍利弗看,并告诉舍利弗:“舍利弗,众生罪故,不见如来国土严净,非如来处。舍利弗:我此土净,而汝不见。”这个故事寓意我们所见到世界的染与净,都和自己的心境有关,我们看到的外在客观世界的现象,其实都是自己内心世界的主观投射。所谓:“随其心净则佛土净。”
其实,以上这几则神通故事,以《六祖坛经》中的“外离相曰禅,内不乱曰定”(《坐禅品,第五》)的角度,亦可了解到维摩诘经要我们打破一切概念分别、舍弃一切幻想分别,就是趋入不二法门的路径。
由上可知,在《维摩诘经》中,“神通”被运用为文学的表现手法,在《维摩诘经》这个本已是虚构性的故事中,运用“神通”这个佛教观念作为写作笔法,开展出另一个神奇幻妙的虚构空间,可谓“虚构中的虚构”。这样双重性的虚构性空间,是为了寓意或诠释某种佛理而刻意设计的,特别具有引人入胜的效果。在虚构中的“内层虚构”―也就是神通故事中,有叙事、有对话,叙事隐喻哲理,对话有隐喻、有明说,但叙事与对话交叉出现、连成一体,不可分割,是互相支持、辉映的。因此“内层的虚构”―神通故事本身就已寓意佛理奥义。而每一个神通故事,又和其外的虚构故事(经文的其他情节),以及其他的神通故事,是环环相扣,互相支援成一整体,亦表达着某项佛理。“神通”在此已非作为宣扬佛威神通力的例证,而是以神通作为写作笔法,神通故事成了经文结构中不可切割的一环。
四、神通故事的语言特色
以下将从宗教、文学两方面,来分析神通故事的语言特色:
(一)宗教的语言特色
佛教中的神通故事既是属于十二分教中的阿波陀那,基本上是被当成例证来使用。那么,作为例证的神通故事其宗教语言的特色何在有何吸引人之处
由于“神通”的观念在佛教的世界图像中是被认可为真实的。而神通故事又是依据神通观念和理论所建构而成的,因此神通故事有了神通理论和观念的真实性为其背书,神通故事的语言,从宗教上的特质来看,它已超出了譬喻是“喻而非真”的特质,26[26]带有几分“真”的暗示性。具有“似真非真”朦胧性的语言功效。从神通观念、理论的延伸推论,神通故事的语言散发出──“这个故事有可能是真实的”讯息。虽然从现实世界实际生活经验的观察中,人们会觉得那是不真实的,但在宗教理论的背书下,又会觉得:神通世界之所以不真实,是对修行不够的自我而言,目前是不真实的;但对修行证悟者言应该是真实的。所以它是“似真非真”的存在。
另外,延续神通理论的一个特点:由于神通经验并非是只有修行者能独知独见的封闭性经验,它是个可开放性的神奇能力,可以展示给别人看的经验。因此神通故事的描述,是可直接在凡俗世间展开的超凡表演,是芸芸众生站在俗世就可以窥见的超凡表演,仿佛是人间舞台的魔术秀。因此和天堂、地狱故事比较起来,神通故事益发显得不是那么地遥不可及。人们透过神通故事来领会揣测修道者的神通奇妙世界,仿佛是透过面纱眺望彼岸,虽不真切却又有那么一点浮光掠影。因此,神通故事语言的宗教魅力,就在它一直营构出似真非真的朦胧地带,具有神秘的吸引力,可以满足人期盼超凡界入圣界的宗教心理,可以作为宗教信仰的钓饵。
此外,这“似真非真”的朦胧性语言,在宗教上还有一种“伪装”的效果,建构起一个用神通故事伪装的空间,来处理佛教和当时的政治社会互动的关系。例如:叙述提婆达多用神通迷惑阿阇世王,寻求阿阇世王政治经济上的支援,又嗾使阿阇世王以五百醉象蹋踏佛陀,佛陀以神通力化解了危难,而提婆达多则因滥用神通故事而失去神通,又因欲陷害佛陀而命终入地狱。撇开神通故事的部份,则由这些叙述可以了解,提婆达多代表佛陀时代反对僧伽僧院化,而欲维持原始僧团生活方式的集团对抗运动,佛教当时曾一度有僧团分裂的危机。[27]又如曾经骚动舍卫城的杀人大盗鸯掘魔,佛以神通力收服他后,在鸯掘魔悔改皈依佛教出家后,想捉拿他的波斯匿王亦无可奈何,由此可知,当时的出家众有不受法律制裁的特权。28[28]又如各经典中常常提及的佛教与婆罗门教或六师外道各显神通斗法的故事,可以知道当时在印度社会中,作为新兴宗教的佛教,想要在社会上立足是何等艰辛,也曾遭到旧有宗教的强烈抵制。
所以,一些拿神通故事建造起来的伪装空间,一方面可以淡化佛教当时所面临的困难,一方面又可增强佛陀及其声闻弟子超人的形象。在“似真非真”的朦胧性语言中,我们读到了伪装后的若干真实,若干夸饰。这样策略性的描述,一方面记载了若干佛教和当时社会政治互动的关系,一方面又夸大宣扬佛及其弟子的超人形象。神通故事的确可作为宣教上的良好工具。
(二)文学的语言特色
从文学的角度来看,佛经中神通故事是依据神通理论的指导原则,运用想像力所创造出来虚构性的故事。虚构具有逃避惯常性的特征,而神通故事不仅打破人类感官及心智的能力限制,并且描述许多超自然的经验及行为,最重要的是具有超人的要素、神奇的要素。因此佛教神通故事的语言特色从文学的角度来看,是用想像的、虚构的语言,是用神奇魔术的语言,营构出神奇幻妙的空间。在其中人或是可以随意操控肉体、飞天入地或变大变小,变多变一;也可无中生有地变化出人或物来;也可以任意组合创造自然律所不能产生的形象。佛经中的许多神通故事,都描写得十分细腻生动,例如《增壹阿含经》卷二十九中叙述目连奉佛陀的命令以神足飞到距离人间极远的东方奇光佛国,那里的人都是巨人,蔑视目连像一只小虫般地小,于是目连立刻把自己变成比他们更硕大无数倍的大巨人,大到他可以左脚踩着人间的须弥山,右脚跨在梵天上,而奇光佛国的人相形之下竟然小的可以放入目连的钵中,被目连高举至梵天,又拿到人间释迦面前,然后再送返奇光佛国,使奇光佛国的人再也不敢轻视他了。(2-708c~710c)另外在《贤愚经》卷六中有一则形容目连的神通,叙述目连要到富奇那处接受供养,展现神通变出千头大白象,且是奇特的“六牙白象”,而每一六牙白象的每一牙前端都有七座池水,每一池水中有七栋莲花,每一莲花上有七位玉女婷婷伫立,目连就坐在这浩大的场面中前往施主富奇那的家中。(4-395b~c)
又《增壹阿含经》卷二十二中记须摩提女请佛至其夫家受供养,佛为了度化其信奉外道的夫家,就命令已证罗汉的弟子们各自展现神奇法力并以神足飞去,佛经中一一描述十几个弟子一个接一个展现他们神奇的法力,不但变化出孔雀、青牛、金翅鸟、七头龙、白皓鸟、老虎、狮子、大树、琉璃山、马、六牙白象等各式各样动植物,且都是一口气变出“五百”这样众多的数量,让人感受他们真是法力无边。最┓鹎鬃猿龀×耍???鹪谧钭钪醒耄?⒛咽种捶鞒窘羲嬖诤螅?闹鼙灰磺Я桨傥挥煞鸬纳裢ù蟮茏颖浠??傻母魇礁餮?奶焐窠艚粑?屁D―毗沙门天王为佛执七宝华盖,梵天王随侍在佛右侧;释提桓因也手执拂尘在佛左侧;密迹金刚手执金刚杵随侍佛后;此外还有日天子、月天子等大大小小神祇层层环绕;虚空中回荡著有如百鸟朝凤般的仙乐,缤纷的天花在天空飞舞,……。(2-662a~663c)这些描述真可谓新奇广大,繁复盛大,极尽文学想像、夸饰、铺排之能事,使人目眩心驰。这些千奇百怪光怪陆离的想像力所营构出的虚幻空间,可以满足人的好奇心及幻想力,神游其间可使人暂时离开平凡常规的人生场景,让精神自由驰骋,得到心灵的纾解。
此外,神通故事的语言特色,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还有以下三个特色:建构简单完整的故事结构
神通故事常是短小集中、有头有尾、一线到底、无枝无蔓、脉络清楚。这是因为神通故事主要是宣教时用口头讲述,诉诸信徒的听觉,因此简单完整的故事结构,容易使听众的注意力集中到主要的人和事上来。
对人物形象的描述,不注重外在面貌的描写和内在心理的刻划,而是用夸张铺排的笔法,从故事情节的开展,和人物的行动,来展示人物的神奇性、超人性。
神通故事的类型简单,情节内容则有丰富的变化,而所描述的对象以人、佛、菩萨为主。
神通故事的类型大抵不出六神通的范畴,内容情节则运用自由的想像力,可以千变万化。但主要的描述对象是人、佛、菩萨,而根据佛教的观念,佛、菩萨也必须经过人身修行的阶段而得成就,人的努力修行提升生命的境界,才是神通故事所要劝喻诱导的。因此虽然鬼神也有神通,但绝不是神通故事描写的重点。
因此,从宗教和文学的角度两方面观察,吾人可以说佛经中的神通故事,主要具有“似真非真”及“神奇魔术”的两种语言特色,建构出一个似虚似实又神奇幻妙的空间,与凡俗世间维持一“不即不离”的关系,而始终具有神秘的吸引力。
五、结论
检视神通故事的作用在佛教经典的发展流变中,可以发现在原始佛教的四阿含经典中,神通故事被当成神通理论的印证,印证佛教认为神通的真实性、危险性、考验性,及不究竟性。因此对神通故事的描述,态度是相当谨慎的,是为了迎合印度当时社会崇尚神通的风气,而采用神通故事作为宣教的权宜策略,非常清楚描述它在佛教整体修行中的位阶。指出追求神通并不相应于佛教的解脱之道,佛教的解脱是智慧的解脱之道。原始佛教充满了创教之始重人文理性的色彩。
到了部派佛教的大众部,由于佛身神化观念的兴起,吾人可以发现《大正藏》“本缘部”的诸经典,是运用神通故事将佛陀塑造成无所不能的超人形象。不再注重佛法对神通本质的定位,而是将神通作为例证使用:证明佛陀的法力无边,证明神通力常能带来奇迹或救赎。佛教从此有了人文理性之外的另一条路径:信仰崇拜之路。
到了大乘佛教,十方佛、菩萨的兴盛,神通能力或神通故事更成了许多不曾在人类历史上存在过的佛菩萨救度众生,展现法力无边的重要证明。关于“神通”内容的论述愈来愈多愈丰富,神通故事的描绘也愈瑰丽壮阔。除此之外,“神通”在一些大乘经典中也由佛教的观念变成了写作笔法,神通事迹转变成寓含佛理奥义的故事。在此,吾人不是懂得神通理论,就能领会神通故事,因为它已不是神通观念的印证、神通力的宣扬、法力无边的例证,而是某种奥义的承载。因此大乘佛经中的神通故事,有二种不同作用:一方面加强了信仰崇拜的色彩;另一方面回归用智慧去领会隐藏在神通故事中的佛理奥义。大乘所谓的悲智双运,在神通故事的双重运用中也可以略睹其风貌。
有关神通故事的语言特色,一方面因为有神通理论为其背书,而使其宗教语言特别具有“似真非真”的朦胧性,暗示着:“凡是可能的就会存在”这样的信念,千百年来一直吸引人心,人们在神通故事中寻寻觅觅,确信世上必会有真奇迹的存在。另外一神通故事从文学的角度来看,其神奇魔术的语言所开展出的神奇妙幻的虚构空间,足以使人的想像力得以在其中上天入地,肆意尽情地驰骋,开拓了人类暂从物质世界超拔出来的心灵园地,也增添了文学的表现手法。所以佛教的神通故事,可以作为宣教的例证,可以作为文学的表现手法来寓含义旨。其似真非真、神奇魔术的语言特色,正是每个时代神通故事都不会消失,也不断会有新的神通故事产生的原因。
佛教传入中国后,“神通”方面的影响痕迹一直是斑斓可观,除了“神僧”的神奇事迹,从古至今的记载不断外,在《经律异相》、《法苑珠林》两大佛教百科全书中,有关神通、奇迹、救赎的故事亦充斥其中。而敦煌变文中脍炙人口的《降魔变文》是从《贤愚经》中的《劳度差斗圣》演变而来,不但结合扩充了须达起精舍的故事,在佛陀派舍利弗和六师外道斗法的场面,神通变化的描绘更加丰富壮盛,且旧瓶装新酒,把佛教在印度要对付的六师外道,悄然变成道教。又如《大目犍连冥间救母变文》,更是发挥了中国人的想像力,把《盂兰盆经》简单的故事结合中国十殿阎罗的传说等,描述目连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母救母的故事,把中国孝道精神注入其中。这些神通故事,到了敦煌变文予以再创作或新创作,不但开拓了更神奇妙幻的故事,更把佛教要溶入中国社会的一些观念主旨悄然加了进去。当听众听得热烈时,佛教的某些观念也已植入脑中而不自觉。另外,高明的神魔小说如《西游记》,更利用神通的文学表现技巧,开创了结合人、妖、佛、菩萨、天地神鬼、动物、植物、矿物精灵同时登场的神奇魔幻空间,并在其中寓含其思想。使《西游记》成了老少咸宜之作。有人玩索《西游记》所蕴含的主旨;有人津津有味于其故事情节,人人入宝山而各有所得。
事实上,神通是否容易修习得成呢在五世纪时觉音所著的《清净道论》中,已指出能修得神通变化的人是非常稀有难得的。[29]按佛典及中国佛教界的说法,神通须在“见道”(小乘初果、大乘初地菩萨)后才准修习;但据称进入“末法期”以来,绝大多数学佛者即生都没有可能证圣果,不具可修神通的条件,所以中国的诸宗祖师大抵多严禁学佛者修神通、显神通,乃至斥为着魔。因此实际上,在中国神通修学已被从佛教的修持内容取消。[30]但是时至今日,神通的信念仍在社会中流传着,许多新兴宗教的教主也以神通为号召,并为自己创造几个个人神通事迹来吸引信众,尽管到处都是假神通、假奇迹,但一个事件被拆穿假象后,另一则假神通假奇迹的故事又在上演,又有人被迷惑了。这也许就是因为神通故事以其似真非真、神奇魔术的语言特色所形成的特殊魅力吧!它总是在暗示着:“这是可能发生的。”因此,当佛教以神通故事为宣教工具,不可避免地使佛教开了一条信仰崇拜之路,并产生许多“附佛异象”[31]的负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