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看似毫无问题的逻辑,事实上却带来了严重的问题。外来物种入侵、本土物种受到危害、生态环境系统遭到破坏,甚至衍生出了专门的放生“产业链”。
7月2日,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一次会议上通过了新修订的《野生动物保护法》,将从明年1月1日开始施行。其中明确规定,任何组织和个人将野生动物 放生至野外环境,应当选择适合放生地野外生存的当地物种,不得干扰当地居民的正常生活、生产,避免对生态系统造成危害。随意放生野生动物,造成他人人身、 财产损害或者危害生态系统的,依法承担法律责任。
毕竟,放生远没有那么简单。
小心放生变杀生
很多放生者买来的动物系人工养殖,它们并不具备在野外生存的能力。表面看似是将这些动物放了“生”,但事实上它们在野外无法存活,放生实为“放死”。
“放生者习惯在放生过程中进行洒净颂偈、说三皈依、放生发愿这些仪轨,过程很漫长,有时候会造成一些动物的死亡。”已经皈依的在家居士王韬在采访中告诉记者,放生的本意是让动物活下去,事实上事与愿违。
知乎网友Rainier指出,放生法会往往会变成超度法会,“皈依只不过是一个仪式,仪式要体现在内容上,它是为内容服务的,不要纯粹为了做仪式而做仪式”。
不久前微博大V“博物杂志”曾经曝光过一些不合理放生造成外来物种入侵的行为,“其中一位云南的放生者放过著名的外来物种福寿螺、克氏原螯虾、佛罗里达鳖,还放过云南本没有分布的大闸蟹、四大家鱼,它们对云南高原湖泊的原生鱼有毁灭性的危害……”
确实,不少极常见的放生种类都给自然生态系统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以在宠物市场经常可见的巴西龟为例,因其小巧可爱且色彩艳丽一直备受欢迎,因为易得,自然也成了放生者的首选对象。不少寺庙的放生池里甚至有层层叠叠的巴西龟,一旦池子无法承载,便会放生到附近的池塘、水库里去。而事实上巴西龟已成为世界最危险的100个入侵物种之一,可以说是全球“通缉犯”。它们对食物和生存环境要求不高且繁衍力强,因为基本没有天敌,如果随便放生到江河湖泊中,会对本来的自然生态系统造成极大的破坏。
还有放生者专门去购买一些个头较大的美国牛蛙,认为其成活率会比体型小的牛蛙高。但问题是美国牛蛙可以吃掉很多比它个头小的动物,且自身常携带两种病毒——虹彩病毒和湖菌病毒,会造成本土两栖动物的大面积死亡。
除了给动物带来威胁之外,盲目放生也给人类生活造成了影响。“放生毒蛇”或者“放生狐狸吃掉村民家中鸡造成经济损失”的新闻经常见诸媒体网络,概括来看,盲目放生不仅会造成对本土物种和生态环境的破坏,而且会对人身安全和经济财产造成威胁。
被催生的放生产业链
谈到放生,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副研究员解焱给《中国科学报》记者提供了不久前媒体报道的一条新闻:野生鸟类在迁徙过程中被大量捕获,除了被送到南方的一些野味馆之外,另外一项需求量很大的交易正是放生。
一位喜欢在河边骑行的知乎网友分享了这样的经历:“经常看到放生的场面,一群善男信女端坐岸边,面前摆着待放生的鱼鳖虾蟹,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向佛祖汇报他们的认捐记录。继续前行,在下游不远处,你会看到另一群喜气洋洋的男女,拿着各种渔具,盯着那边的动静,准备随时大捞一笔。两处场景让我恍然大悟:佛的安排真是巧妙,一群鱼让两群人得到了快乐。那么鱼呢?鱼大概就是佛吧。”
显而易见,捕猎者、收鸟者、放生者,催生出了一条巨大的放生产业链。特别是每到重要的佛教节日,鸟贩子一天的收入可达到几万甚至十几万元。
其实,除了因放生才有这么多野生鸟类被抓捕之外,对于初心善良的放生者来说,更加难以接受的一个残酷事实是:因为经历了从捕到放的过程,甚至还有长途运输,很多鸟类已经十分虚弱,如果又被放到了一个并非适宜栖息地的地方,那被放生之后等待它们的很有可能就是死亡。
“这些动物和人接触比较多之后,它可能会带有人类环境当中的这些疾病。特别是在饲养的时候,它可能密度比较高或者说这个动物处于一种应激的状况,这种病态的状况更容易感染疾病。所以当你把这些鸟类放生到野外的话,人类环境当中的这些疾病,可能就会传到野生的鸟类种群当中。而野生的种群当中,可能没有对这种疾病的抵抗力,所以有的时候会导致大量鸟类的死亡。”解焱解释说。
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博士、国家动物博物馆策划总监张劲硕和北京动物园动物饲养管理员杨毅在上周末举办的科普脱口秀“硕毅说吧”中,也提醒大众,不要被马路边那些提着只所谓“千年乌龟”的人蒙骗,花几千元、几万元冤枉钱来进行所谓的“放生”。
放生是项技术活
实际上,要做到科学放生并不是件易事,如果缺乏专业知识,往往好心办坏事;即使有专业知识,也需要“天时地利”。
可以说,放生是一项技术活。它需要专业人士来研究放生地环境是否适合所放生物生存;对于人工养殖的动物,为了让它们在野生环境下生存下去,野化训练必不可少;放生之后,需要进行长期的追踪考察,以了解它们放生之后的生存状况和对放生地产生的影响。
至于如何才是科学放生,解焱以扬子鳄为例进行了说明。“中国龙”扬子鳄曾经广泛分布于长江和黄河的中下游地区,19世纪还出没在长江下游湖北、安徽、江西和江苏境内,但是现在在野外只有不到120条分布在安徽省南部破碎化的栖息地中。
“我国从20世纪70年代就开始扬子鳄人工繁殖研究并取得突出成绩,已经人工孵出上万条扬子鳄。但是这些成就对于拯救野外残存的扬子鳄种群却鲜有帮助。大量的人工繁育种群不仅使该物种逐渐丧失了野外生存能力,而且随着扬子鳄单一种群的世代延续,遗传多样性的逐渐丧失,会影响到扬子鳄的繁衍和生存。”解焱介绍说,“重引入,即把人工饲养的扬子鳄放归到自然栖息地,是保护野生扬子鳄的一项重要选择。而扬子鳄的重引入需要以下多个步骤:选择恰当的放归地点、挑选合适的扬子鳄、抽血检疫、野化训练、安装动物追踪器、放归、监测。”
从某种角度来看,佛教徒的“放生”行为跟物种的重引入非常类似。解焱指出,从科学家进行扬子鳄重引入工作的步骤可以看出,“放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科学工作,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好的。所以不建议个人或者非保护专业机构开展放生活动。”
对于保护区内的动物放生,解焱建议说,怎样放生,哪些东西能够放生,保护区应该作出明确严格的规定。“保护区的救护中心不该饲养外来野生动物。即使救护当地保护区里的野生动物,也应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宗旨,即要使被救护的动物尽快恢复,尽量少在人类的环境中停留。”
解焱强调放生只能在以下情况下进行:“原本在一个地区存在的物种,因为人为原因在当地消失或者数量已经极其稀少,为了恢复这个物种的种群数量而实施。这种情况需要环境影响评估并制定科学的放生方案。其他情况就根本不要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