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大感意外。从前，卢姐可是很热衷放生的一个人。

她很爱丰子恺的《护生画集》，常跟我说：普劝世人，放生戒杀。不食其肉，乃谓爱物。人不害物，物不惊扰，犹如明月，众星围绕。

今天，猛然听到她“不放生就是最好的放生”这句话，心里颇为疑惑——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这位慈悲之人有此巨大转变？

后来才知，是今年元宵的一次偶然放生事件，让她醒悟过来。

信佛之人，一般放生日都选在初一或十五，尤其恰逢节日比如正月十五、八月十五更是隆重。

今年的正月十五前一晚，往年负责买放生鸟的陈大伯打电话给卢姐，说他与女儿一家去国外旅游了，让卢姐明天负责把放生鸟买到，然后带到放生点去给大家放生。

他们这个放生团体一共有十来个人，都是信佛之人，平常陈大伯是领头人。十来个人都住在城市的不同地方，每到放生日，先约定个放生地点，大家提前分头赶过去，陈大伯负责买好放生鸟带过去，大家完成放生仪式。

受了陈大伯的嘱托，卢姐正月十五一大早就起床赶到卖放生鸟的鸟店。

从前她虽然也放了不少次生，但真正亲自去店里买放生鸟，还是第一次。第二天一早，卢姐就开车赶去鸟市场去买放生鸟。

去到鸟市场时才早上七点多钟，那里就已一片吵吵嚷嚷的叫卖声了：

“正月十五，赶紧买些鸟放生，多行善啊多积德啊！”

“便宜了便宜了，一只麻雀只要3元了！”

昨晚在电话里，陈大伯叮嘱卢姐，放生主要是积德，求内心平静，不在于放生什么鸟，放生一只麻雀和放生一只孔雀所积的功德是一样多，所以为了实惠起见，买放生鸟主要买麻雀，外带捎几只其他贵价点的鸟，比如喜鹊、野鸽子之类。

一个鸟贩上来向她兜售鸟儿，卢姐问：“有麻雀吗？”“有有有，来，这边！”鸟贩忙不迭地回答。

卢姐抬眼一看，在店的最显眼处，有一只网兜，里面挤了最少五六十只麻雀，这些本该在林间草地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小精灵们，现在被密密麻林地塞在网兜里，空间太狭小了，它们一个劲地扑腾，

有些麻雀的翅膀羽毛被网兜的尼龙线割断了，只能扎煞着翅膀被挤来挤去，还有几只虚弱的麻雀已经被混乱的同伴踩在了脚底下，哀鸣不已。

卢姐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把，信佛的她一贯心善，这样的场景让她不忍。

鸟贩看出来她动了恻隐之心，说：“大姐您看这些小麻雀多可怜啊，都买了放生吧，多积德多行善，这些麻雀要是不放生，肯定都是死路一条。这样吧大姐，这些麻雀卖给别人一只最起码5元，看大姐心善，也诚心买，给你一只4元！”

“咦，刚才在外面我不是听你喊一只3元吗？”

“哎呀大姐，3元怎么可能买得到呢？你们放生的人，也不在乎这一块两块是不是，你们救的可是一条条生命啊，哪能用钱衡量呢，是不是？”

看着这个油嘴滑舌虚头八脑的鸟贩，卢姐不想买了：“我到其他地方再看看吧。”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这时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那个鸟贩突然操起一根棍子，朝装小麻雀的网兜就是一棍子，好几只小麻雀来不及哀叫一声就脑肠迸裂，当场毙命！

“你要不买走，我马上全部把它们敲死，你信不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不知所措的卢姐，忿然哑着嗓子说：“我去找你们市场的管理人员！”“你尽管去找好了，我处置我自己店里的鸟，谁也没权利管！”

卢姐记得以前是听说，有些鸟贩为了激起放生人的同情心，就故意虐待鸟儿，好让放生人于心不忍全部买走。

她也知道麻雀性子很烈，抓到之后就算喂食，一般也不吃，麻雀抓到后如果不放生，最多只能活一星期时间。

卢姐买下了网兜里可怜的麻雀，包括那几只死麻雀。本来鸟贩准备把死麻雀拿出来扔到垃圾桶里，卢姐说别扔拉圾桶，给我吧。她打算抽时间找个地方把这几只可怜的小麻雀埋起来。

卢姐用带来的大鸟笼把网兜中的麻雀放进鸟笼，放进车里，准备开车去放生地。

这时有两位五十来岁的一男一女过来对她说：“这位大姐，今年买了放生鸟就算了，以后就不要再买了，不放生就是最好的放生。”

见卢姐有点疑惑，男的说：“我们是夫妻，也是信佛的。以前我们也放生，但自从几年前我们无意中了解了其中的真相之后，我们就不放生了。而且每到初一十五，我们就在这鸟市附近劝诫那些仍不知内情的人不要再买放生鸟。”

女的说：“你们是不是每次放生完之后，就离开了放生地？”

“是啊，把小鸟们放回大自然，我们就走了啊。”

“你们以为这些可怜的小鸟真的回到大自然了吗？它们死的死，伤的伤，命大没死的，你们前脚走，后脚又会被鸟贩再次抓起来，再折腾一次的话，这些命大的鸟儿也死定了。”

男的说：“我们放生的人每放生一只小鸟，最码要付出死十只鸟的代价，因为那些鸟贩用捕鸟网捕鸟，捕到十只鸟最少要死五只鸟，鸟贩不会每天去收网的，那些被网到的小鸟要不被勒死，要不被饿死，夏天还会被晒死，冬天还会被冻死。就因为你要放生一只鸟，十只鸟就这样无辜地丢掉了性命。”

他又指着卢姐笼子里的麻雀说：“麻雀在鸟贩们眼里是贱鸟，抓到后不可能喂食，许多被抓时不幸受伤卖不掉的麻雀，就会被活活摔死丢进垃圾堆。你注意到鸟市旁的那个垃圾桶了没有，里面有许多小鸟尸体，最多的是麻雀。”

卢姐听得心惊肉跳。“你要不信，今天你放生之后，不要马上走，去找找看，看看里面是不是有许多捕鸟网。”

卢姐心情沉重地发动车子，往郊区的放生地树林赶去。

其他人都到了，都在等着她。

清点笼里的麻雀。买了五十只，现在又有四只奄奄一息，根本无法放生。

他们把其他四十多只麻雀放生，看到麻雀们惊慌失措地或飞或跑进树林草地深处，看到自己又救了这么多小生命，大家都欣慰地长长吁了口气。

往年，放好生，这时候他们就该转身回市区了。可这次，卢姐说：“我们去树林深处去看看吧，听说有人在里面用捕鸟网捕放生鸟。”

怎么会？也就是说刚刚这些放生的小鸟，有些晕头晕脑地还没有飞起来呢，就又被捕鸟网捕住？

大家半信半疑地问树林深处寻去。

“看，那里！”在树林纵深的地方，果然发现了好几张捕鸟网，网上已经缠了好几只鸟儿，走近一看，大部分是麻雀。那些麻雀可能是挣扎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那样静静地挂地那里。

大家发现，那网是用极细极细的尼龙丝编成的，挂在两棵树之间，很难发现，飞翔的鸟儿一旦撞上后就被缠住了，很难逃脱。被缠住的鸟儿，出于本能会拼命挣扎，但越挣扎就会缠得越紧，如果不及时解下，就会窒息而死。

有些鸟儿的脖子和腿都被细细的网线勒出了血，见有人过来，小鸟恐惧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又开始拼命挣扎。

看到这一切，好几个人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们一边努力地把小鸟从网里救出来，一边嘴里不断念着：“观世音菩萨保佑。”

……

自从那次放生经历之后，卢姐再也没有放生过。

她记得一句公益广告里有一句：“没有买卖，没有杀戮。”她觉得很有道理。

虽然也有人跟她说：“你放是你自己的功德，至于那些小鸟被抓或者死掉，那是小鸟自己的业障。”卢姐觉得，就算如此，她也宁愿不要这样以小鸟生命换来的所谓功德。

后来，卢姐随朋友去欧洲旅游，在一些公园里，她常常会发现宽广的草坪上架着一些望远镜。

一开始她还挺好奇这是干什么用的，后来才知道，这些望远镜是供游客们观赏快乐的鸟儿们生活的。它有个令人温暖的名字：望鸟镜。

卢姐透过望鸟镜去望对面那片树从中的鸟儿，看它们唱歌、跳舞，看它们恋爱、看它们恩爱相依，看它们哺育小雏……

她的眼睛一次次地湿润。

望远镜里，也变得迷蒙一片。

她想，是啊，这才是真正的——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