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知岁寒三友为淞、竹、梅,腊月已至,且容小编我点一炉沉香,为你细表三题岁腊草木,不一样的景致风物,定能让你耳目一新,一扫冬日的困顿。
梅
廿四节气的小寒,固定在阳历的1月上旬,有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进入腊月。但迎春之人急着说花信,数花信,开口第一个便说梅花。清代的《小山画谱》,撰著者是身为宫廷画家的邹一桂,他讲“各花分别”先说梅:“梅:——白花五出,枝叶破节,冬春间即开,得阳气之最先者也。”天地轮回循环,“冬至而一阳生”也。小寒紧接着冬至,尽管梅花要么比蜡梅和山茶迟开,但因为花秉阳气最早,故而百花点名,必先说梅。
“廿四番花信风,梅花风打头。”国人赏梅的风习,蔓延到两宋,终成为朝野两界共同的时尚。林逋在杭州演绎“梅妻鹤子”的风流,开封这厢,宋徽宗赵佶工笔画蜡梅又为白梅写意。文人骚客轮番吟咏梅花,争相用梅字招牌,命名自己的书斋和文集。范成大首撰《范村梅谱》一卷且自序:“梅,天下尤物,无问智贤愚不肖,莫敢有异议。学圃之士,必先种梅,且不厌多,他花有无多少,皆不系重轻。”他的潜台词给俗世以错觉,仿佛是说,人在凌寒而开的梅花面前,霎时获得清气满乾坤,什么金银、美女、官位、江山,别的一切都可以不在乎。
中华的爱梅、惜梅之风,熏陶和感染四邻,日本至今还有人爱梅成癖。一生追求中日友好的前辈,连篇写过《天平之薨》《楼兰》《敦煌》《杨贵妃》和《孔子》等历史小说,那已故的作家和学人井上靖,他曾在阳历新年的开头,急切期盼着梅花开放:“我喜爱这种等待春天的心境。住在东京的我,尽管是很少,但也能捕捉到一点春天的信息。今晨,从写作间走下庭院中去,只见一棵红梅和另一棵白梅的枝上长满牙签尖端般小而硬的蓓蕾。……梅花,对于我,已经成为特殊的花。”(《春将至》)
新世纪以来,气候暖化更加明显。郑州紫荆山公园一片不大的梅林,依着高大的银杏树和圆冠紫玉兰,十余年树龄的绿梅和红梅,落地生根,现已蔚然成林。元旦来临的时候,枝条上的梅蕾已经满鼓椒眼,紫蕾嫣红,绿梅凸起了白苞,梅花今年又将早开!——因为刚刚转身而去的2015年,乙未春节前的1月15日,公园的盆景园里,多的是看花和拍花人,看一株正在发力的红梅,低处先开了一朵玉蝶花,满树孕育着粉色而饱满的花蕾。那玉树临风的气势,宛似宋人汤叔雅笔下的《梅花双鹊图》。
柳和杨
鲁迅的“老虎尾巴”——“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甘草居北墙外,一株是柳树,一株还是柳树,但其中一株绿柳之上是高高的青杨。
原本我是要把书斋改名为“依柳居”的,正犹豫改不改的时候,前两年的某一天,那迎风婆娑的大柳树忽然就没有了,顿时空出一片天。我没有后园,墙外过不去,自然也无法弄清这柳树被砍头的原因。柳树遭际无常,在急嗖嗖的拆迁与建设中很平常,倒是提醒了我自己,对于已经认定的事情,例如书斋之命名,不止关乎趣味,它既然有名了,用了很久了,不可再三心二意。我的年纪已不再年轻。
秀高且好风姿的青杨树,也是速生杨的一种,它从剩下的小一点的柳树树荫里朝上长,高过了旁边的五层楼直参天际。天冷西风凋碧树,青杨树才落完叶并不服气,一层一杈的枯枝,依然头角峥嵘。逐渐冬寒冬深,日益霜雪逼勒,曾经活泼和不屈不挠的杨树,眼看着病骨支离,干瘦似一把芦柴,冬日的阴晦与灰霾下,它瘦高的枝丫上卧着呆头呆脑成双的斑鸠。但是柳树比杨树坚韧,市区的垂柳,往往是要迟过元旦才完全落叶。经历一次次寒风,柳树被风吹散了还有残绿。柳树围着白骨嶙峋的瘦杨,稀疏的叶片映日泛绿,仿佛给裸着上身落魄潦倒的杨树,勉强穿了件透明的草裙子。一岁之间,柳树休眠迟而醒来早,我由衷感叹柳树勤敏。
柳和杨虽然是两种树,但柳杨的名实之辨,各有把戏。有的地方合二为一,有的地方指鹿为马。大名鼎鼎的扬州,其别名为“绿杨城郭”。有道是“烟花三月下扬州”,隋炀帝因此开大运河,沿途轮番让美女宫娥为龙舟拉纤,不胜苦力。遂有臣子进言,不妨沿河植柳,既美化风景,还可为女子庇荫,炀帝便将自家姓氏赐予柳树。唐代即有“绿杨城郭是扬州”的美名,宋代安阳籍贯的韩琦出任扬州太守,他做《维扬好》,其中写道:“二十四桥千步柳,春风十里上珠帘。”绿杨非杨,正是柳也。
而在豫鄂交界,湖北人呼杨为柳,柳则杨也。有年春天,我在豫南罗山县的何家冲,这里因“最美乡村”的称号而大名远扬。清明前夕,柳树蓬勃大绿,速生杨的嫩紫叶迎风变色。隔着弯弯曲曲一道溪水,南岸是湖北大悟地界,临水刈草的老汉,果然曰柳为杨。而我特地指着旁边的杨树问他,回答是“冲天柳!”《木兰辞》说:“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深入来到湖北腹地,江汉平原的汉川、仙桃人家,古来皆喊爹为爷,呼爷为爹爹。
天下事,真的是无奇不有。
刺玫与月季
柳和杞早发芽有名,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中原地界,花木萌动自冬至开始,最早发芽的却是刺玫和月季。
我们每个人或许都有自己的草木“朋友圈”,但时光里的漏洞无处不在。吊诡的是,生活中原本过于熟悉的人,我们倒是极容易忽视他(她)藏而不露的某种本领。我关注柳树和枸杞久了,觉得它们春来发芽最早,却忽略了眼前更为亲近的刺玫和月季。霜冻时节,麦冬草就地披靡,花坛里的白三叶和红花草,还青绿碧绿。月季在立冬时开出最后一茬花,花色还未失新艳,为了让它养精蓄锐,园工果断地给它斫枝。这一刻,粗壮的月季茎秆,三角形的针刺,老刺与嫩刺之间,参差生出疹豆似的红蕾粒,个别的竟然发育出紫蓝色羽状的新叶,默默地伸出给关心它的人看。而刺玫,野性十足,冬来了,袅袅娜娜刺玫的披藤,碧绿油亮的枝条,似戏曲演员头上的野鸡翎,弹性好,结着晶红鲜亮的籽粒。它早生的新芽不输月季,与老叶的枯落一并显示,生动诠释着自然的生生不息,阴阳交替。
庭院植绿,曰“蔓木四种”者,乃紫藤、凌霄、忍冬、葡萄。我家门前依着东墙,花坛内外,有紫藤、凌霄、葡萄,没有忍冬金银花而有刺玫。古老和原生的刺玫,它的含蓄和奔放,与人工嫁接过的蔷薇和月季不同,一年只开一次花。紫藤先花后叶,藤花大开的时候,凌霄葡萄才生新叶,刺玫像绿蛇一样,敏捷穿插在诸藤之间,争到阳光,开一簇一疙瘩的重瓣花,秀而紧小的粉色花,颇为精致。接下来,全年它只是一蓬绿,碧绿油亮。冬至的时候,要数九了,翠绿的刺玫呈半卧倒状,一边枯叶落叶,一边萌芽发芽。春节来临的时候,刺玫的芽叶变大,一簇一节,似过节的儿童装饰发髻的一个个朝天的小揪揪。《荆楚岁时记》引谚语:“腊鼓鸣,春草生。”刺玫月季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