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幼小的时候,有过一段可以说是极不寻常的历史。看上去似乎是一种不幸,但现在回忆起来,在每一个节骨眼儿上都充满了幸运的因素……”
他有三个中国名字,是一名“老日中”,即日本的日中友好活动家。他始终对中国抱有感恩之心,晚年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何有此生——一个日本遗孤的回忆》,为中日两国友好做见证。
一岁的中岛幼八
1943年,抱着去“王道乐土”开疆辟壤的幻想,中岛幼八的父亲带领全家随日本第十次长岭八丈岛开拓团进驻“满洲”牡丹江宁安地区。1945年7月26日,生父被征入伍,当了炮灰。8月15日,日本投降。
关东军仓皇撤退并炸毁桥梁,使开拓团民沦为“弃民”,上百人在严冬里病饿而死。身陷绝境的生母将3岁的幼八托付货郎老王送给好人家收养。那家人见幼八奄奄一息怕养不活不想要,人群中走出一位妇女,一把将孩子抱起,说:“这条小命多可怜,我来拉扯!”
李氏夫妇
这就是养母,给他起名来福,每天给他揉肚子恢复健康,如今已年逾古稀的他仍记得养母那温暖的手温。第二年,生母在遣返回国前来要孩子,在两个母亲之间,孩子扑向了养母的怀抱。上学了,随养父的姓,叫陈庆和。慈父被疯狗咬伤逝去。养母带着他改嫁李父,改名李成林。他是个仁义的孩子,上学、喂猪、放牛,和小伙伴们在冰天雪地里玩耍。12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李父赶着牛车拉他去医治,依偎在养母怀里,看着小牛犊跟前跑后,他感觉很幸福。小学毕业,生母托中国红十字会找到他,他坚决不回日本:“如果把我拉上火车,也要跳车跑回来。”为了给他一个更好的前程,养母把他带到林场,认了第三位养父,改名赵成林。赵父是个厨师,春天去森林里采摘嫩芽做天妇罗给他吃。一次领他去吃羊羹,没买到而作罢。赵父不仅给了他“大爱”,还救助了另外三位日本遗孤,是他心中侠肝义胆的英雄。
与养父赵成林的合影
这本回忆录将动荡的身世经历与平淡的日常生活用散文的笔法娓娓道来,表现了养父母泥土般的淳朴、善良与坚忍,老师、同学之间的纯真友爱,读来感人至深。战后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中国东北小镇的生活气息也随之扑面而来。壮丽的山川,辽阔的森林,亲切的乡人,这是一个日本遗孤笔下的故乡,也只有心存热爱的人才会把故乡描绘得童话般美好。
令中岛幼八终生遗憾的是,他没来得及和养父母正式告别就踏上了归途。在林场上学的时候,他遇到了像兄长一样关爱他的恩师,希望他将来能为中日友好做出努力。他逐渐萌生了回国的想法。1958年夏,在红十字会安排的如接力赛般的帮助下,16岁的他终于赶上了日侨归国的最后一艘船。20年后航路再开,挚爱的养母和赵父都已不在人世。他把随身带来的羊羹埋在赵父坟前,说:“爸爸,这是您向我述说过的那好吃的日本羊羹啊。您品尝一下吧!”晚间醒来走到街上,“地面上有一条明和暗清清楚楚的界线,往天上一望,明月当空,把一条毫无灯光的大街照得亮亮堂堂。我恍然大悟:‘对啦,这里是沙兰啊!’我情不自禁地往后一看,仿佛养母就在我身边”。
中岛幼八回国后的生活也很坎坷,凭着在中国养成的朴实坚毅的性格,他成功地适应了日本社会,从青年时期到晚年一直与日本右翼势力斗争,致力推动日中友好关系的发展。
何有此生?是对中国的人道主义精神无尽的感恩,更是“战争弃民”对现代日本殖民主义、军国主义的控诉。当年,有的开拓团集体自杀,负责人拿着钢刀,把还有一口气的人一个一个地砍死。不少人在自杀前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日本侵华战争造成了千千万万中国人的苦难,拯救侵略者的孤儿并把他们抚养长大再不求回报地送回去,这样的事情连某些日本人都不能理解。中岛幼八在书中感叹:“幸亏我不是在日本,而是在中国这个胸怀博大的国度,我的人生才会有幸运降临!”
书中的恩人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中华民族普遍具有的悲悯、善良、珍惜生命的本能使然。时间如沙,历史的细节会随着承载它的生命主体的消逝而被掩埋。这本泪光中的温暖回忆,是与中日两国读者倾情对话,提示和反思那即将被遗忘的过去。其意义已经超越个人自传的范畴。